“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不是我想得多,而是想得少。”周煜霖言之灼灼。
这算什么远虑,什么近忧,简直胡说八道。江弘语文腹诽。
周煜霖用力的剜了他一眼,后者立马收了笑,看了看沙漏,扔了酒杯,长身起立,道:“走吧,人家船已到码头了,咱们也该迎一迎去。”
周煜霖眸一闪,点点头唤道:“阿尹……”
两本崭新的册子,静静的置于慕晚珂和简威之间的案台上,两人谁也没有先动,只是看着。
福伯抬眼看小姐神色,心里怦怦直跳。
简威沉声道:“小姐先请。”
慕晚珂自从拿到手的那一刻起,直到此时,仍然对这名册子无法直视,手上似有千斤重。
六年了,这里面的每一个名字她都不愿意提及,也没有一刻忘记过,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着谁。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慕晚珂把册子向对面推了推。
简威道:“小姐不看看吗?”
“不用了,都在心底。”慕晚珂心绪不佳,青葱般的手指迅速收回来,心底潺潺泪流。
简威深看慕晚珂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户部存档的东西本就难弄,更别说这是梅、程两家。也不知小姐走了谁的门路,竟然给弄来了,看来……不对,小姐的背后是煜王,这事定是煜王的手笔,如此说来,这煜王的能量远在他想象之上。
简威太阳穴微紧,生出畏敬之心,把册子紧紧抱在怀中,郑重其事道:“小姐且容我几日,把福伯借我用一用,我想与他对一对这册子上的人。”
福伯此时正用力的翻着眼睛,把泪水逼进去。那册子小姐不敢看,他也是看不得的,他的妻儿老小都在上面。
“你要这册子,到底要做什么?”他哽咽着把心下的疑惑说出。
简威沉吟半响,才道:“查案。”
慕晚珂和福伯心里咯噔一下,互看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意。
慕晚珂离去,简威却未动,命人泡了一壶好茶,也未见他翻动册子,而是朝福伯举了举茶盅。
“福伯,你把梅家,程家的人,一一都跟我说说?”
福伯虽不明白简威此举的意义,却仍是端起了茶盅,一饮而尽。样子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势。回忆从来都是难的,小姐她无法面对,那就让他来吧。
慕晚珂回到院里,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趁着如水的月色在庭院里站了一会。
册子到了手,也不知道简威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但愿能给他找到一丝朱丝马迹。石大哥进京,需得找个机会见上一面。至于英国公府的赏花宴……
慕晚珂一抬脚步,吓了一跳,一丈外两团白呼呼的东西趴在地上,竟是两只羊。她慢慢踱步过去,又怕惊了它们的睡眠,索性顿住了脚。
嘴角的冷意渐渐消失,浮上一抹笑容。她重活于世间,除了杜嬷嬷和福伯外,还从未有人嫌弃她瘦,便是名义上父亲,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她的利用价值。而有个男人……竟然要她补身子。
慕晚珂深吸了口气,如水的目光闪过光亮。
“你们要乖乖听话,不然宰了你们吃涮羊肉。”
就在慕晚珂威胁两只肥羊时,平阳郡主扶着丫鬟的手进了女儿的里屋。
今日在王府,女儿各种失常的表现,让她心中不安,她必要问一问清楚。
郑玉燕见母亲深夜前来,当下便猜到了几分。
今日中人从江家回来,一脸喜色称江家也有结亲的意思,她手里正捧着茶盅,一惊之下,茶盅应声而碎,惊一屋子的人。再接下去,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恍恍忽忽的就回到了府里。
郑玉燕行了礼,端坐在一旁,平阳郡主挥挥手,丫鬟尽数退出。
“孩子,你与母亲说实话,是不是不想和江家结亲?”
平阳郡主跟自己的女儿没有可拐弯抹脚的,一上来就直说。
郑玉燕心头一跳,眼眸暗沉了下,遂咬牙道:“母亲,女儿并非不愿。”
平阳郡主拍着胸口,长松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出来,郑玉燕又说话了。
“只是江家众多儿朗,并非只有六爷一人,女儿不愿意嫁给一个书呆子。”
这话听在平阳郡主的耳朵里,只觉得天眩地转,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颤着声道:“你……你……看中的是老七?”
郑玉燕羞红了双颊,却袅袅上前,直直的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孝,求母亲成全。”
“你……你……你……他……他……他有什么好?”平阳郡主气得连话也不出连贯了。
江家七爷,偷鸡摸狗,赌博嫖妓,五毒俱全,她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母亲,他会弹琴,会弹琴的男子品性绝不会这么坏。”郑玉燕绞尽脑汁想着理由。
平阳郡主直跳起来,手猛的一拍桌子,道:“你怎么知道他品性好,我的儿啊,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个脓包啊,母亲怎么能让你嫁给他。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郑玉燕一听自己爱慕的男人,竟然被人说成脓包,当下起了叛逆之心,怒道:“女儿除了他,谁也不嫁。”
“你……你……大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轮不到你作主。”
郑玉燕冷笑连连,“我若有父亲,自然会为我作主。母亲若不答应,我便随父亲而去。”
平阳郡主根本没想到,自己千宠百宠娇养的女儿,到头来要为了一个男人去寻死,气得两眼一翻,人直直的往后倒。
郑玉燕惊得神魂俱散,惊叫连连,外头听得动静的丫鬟们忙冲了进来。
一通手忙脚乱后,平阳郡主幽幽醒来,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女儿跪在地上,泪凝于腮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的是娇弱不堪。
平阳郡主如何还能骂得出口啊,她心神一凛,看着一屋子的仆妇,厉声道:“今儿这事谁要敢多一句嘴,我让她生不如死。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应声离开。
平阳郡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呜咽了两声后,哀道:“我的儿啊,你这是往母亲胸口戳刀啊。”
郑玉燕见母亲一脸颓色,心中涌上歉意。
夜色中的京城码头,万籁俱静。一艘大船悄无声息驶离,船一路扬帆南下,疾驰而行。天亮时分,船已行至河岸码头,停靠在一艘豪华大船边上。
不过短短须臾,一个锦袍男子走出船舱,背着手看了看四周的景致。
就在这时,一条两脚宽的木板架在了两船之间,男子眼睛一亮,撂起衣袍,走上木板,上了另外一条船。
阿尹迎上来,正色道:“松爷,王爷等候多时,请!”
石松眼眸微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几年未见,越发俊朗了。”
阿尹陪笑道:“松爷风采依旧。”
石松进舱,在周煜霖跟前凝住脚步,长身下跪,道:“草民石松见过煜王。”
周煜霖长臂一伸,扶他起来,“不必多礼,来,我们坐下喝茶。”
石松颔首,走至江弘文身前行礼,略略客套几句后,三人已端茶坐下。
周煜霖放下茶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他给你的。”
石松眉宇间闪过一抹惊色,不过那也只是瞬间闪过,旋即恢复了平静,当着煜王的面,展信便看。
“这……”须臾,石松抬起头,眼中很是不解。
周煜霖一改平日嬉笑之色,道:“这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石松思忖道:“钱庄一事,非同小可,仅仅各府各州当季的税银就已是极大的量,如果再加上边塞军资物晌,王爷,这是个天量。”
周煜霖见他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键所在,心中暗自赞许,道:“所以,才找你出山。”
“我的身份……”石松沉吟。
自己与废太子有牵扯,倘若再操纵这钱庄事宜,只怕引得皇帝狐疑,对废太子不利。更何况既是天量,也意味着大麻烦。一旦事情浮出水面,这么大的一只肥羊,只怕会引来群狼。一个不慎,连身家性命都得陪上。
“不必担心,你只在暗中,明面上由弘文出马,他一向好赌。”
周煜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江七爷?石松心惊,很快舒展了愁眉。有七爷挡在他前面,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皇帝对江府的偏爱,世人皆知。就算有什么,还有个江家老祖宗挡在前面。
“妙哉!”石松眼含佩服的看着周煜霖。
“更妙的还不止此,银庄一事,我已回了父皇。”周煜霖老神神道道。
石松又一惊,这事连皇帝都知道了,那么……
“你别怕,皇帝也是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所以他也缺银子。这钱庄我分了他两成利,我这是奉旨开钱庄。”
慕晚珂能舍得让出两成利,找上他这个大靠山,那么他何不依葫芦画瓢,替钱庄找个天底下最大的靠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皇帝这个大靠山,谁敢言语半句,就算这个王,那个王再眼红,又怎样。
周煜霖心中生出得意。石松眼中的佩服之色更甚,能想出这样的点子,又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全,煜王当真是个厉害之人。
想通这点,石松长袍一掀,跪倒在地,正色道:“草民应下。”
许久未出声的江弘文捏着茶盅突然道:“松爷,以后咱们俩个,可得香亲些。旁的我也不求,上赌坊的银子需给得足足啊。”
石松会意,笑道:“七爷放心。”
周煜霖微微一笑,心思略动了动,低声道:“松爷,慕家六小姐可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