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主的话说得颠三倒四,郑玉燕心里却听得分外明白。
她与江家结亲是老郡王府的意思,这里头牵扯到方方面面。自己不管是嫁给江家六爷,还是七爷,都离不开一个江字。但是一旦换了那疯子,事情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江府跟老郡王府半分干系也没有。
郑玉燕想明白这一点,心里莫名笃定下来,自己在这儿急个什么劲,要急的该是外祖家。
她抿了抿嘴角,眼眸深沉不见底,“母亲,咱们还是去和外祖母商议商议吧。”
平阳郡主瞬间了然,老王妃见多识广,手段了得,必能替玉姐儿出头。
“回大奶奶,郡主母女让人备马,此刻打算往老郡王府去。”潘亮家的低声道。
“可打听出些什么?”周氏放下手中的帐本。
“只听到了几句。玉小姐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郡主不依,两人哭了一通。”
周氏听罢,心中暗暗盘算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这对母女匆匆回娘家。
潘亮家的身子弓着,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奶奶,玉姐儿大喊了一声,说她受了委屈。”
“委屈?这府里哪个敢委屈她?”周氏的眼中的狐疑更盛了,一拍大腿道:“看来这里头,果真藏着事儿呢?”
“大奶奶说的对,只是这会人不在府里,打听不出来。”潘亮家的附和道。
“不急,她总不能在王府呆一辈子,总有咱们知晓的时候。去,替我送半斤上好的燕窝给六丫头去。”
“大奶奶,您这是要……”
周氏搓着微胖手,道:“这疯子时来运转,咱们得把人哄好了,回头让她在中间牵个线搭个轿,看看能不能让两位少爷拜在江祭酒的名下。”
潘亮家的面甜心苦,半斤上好的燕窝,竟然经给那疯子白白送去,真真是肉痛。要是换了往日,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好玩艺,截点下来,这会怕是不能够了。
她挑着眉笑道:“大奶奶英明。只要能拜倒在江家门下,别说是中举,便是高中前三甲,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大奶奶啊,你的福份来了。”
周氏被奉承的浑身慰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周煜霖站在长乐宫殿外,低眉顺目的等着皇帝的召见。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李公公掸着佛尘走出来,恭身道,“王爷,皇上有请。”
周煜霖俊眉一挑,大手按在了李公公的肩上,似笑非笑道:“好事,坏事?”
李公公简短的回了他一句,“不好不坏。”
老家伙,嘴紧的跟个河蚌似的。周煜霖腹诽几句,理了理衣裳,绷着脸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李公公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长乐宫里,烛火点点,一抹明黄端坐在塌上正打着坐,听到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煜霖忙上前叩拜行礼。
“最近为何没来喝粥?”隆庆帝的声音一如继往的低沉。
“回父皇,儿臣最近……很忙。”
隆庆帝自榻上起身,踱步到周煜霖跟儿前,道:“无事瞎忙,该忙的不忙。”
口气虽然是呵斥,还带着一点怨气,却是周煜霖熟悉的那个调调,他长长松出一口气,嘻皮笑脸道:“父皇,儿臣是在忙正经事儿。”
隆庆帝深看了他两眼,又踱回到榻上,道:“起来说话。”
周煜霖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往椅子上坐,来到榻前,凑近了笑脸道:“父皇叫儿臣来,不会只是喝粥吧?”
“老八,你今年多大了?”
一抹利光自眼中一闪而过,周煜霖笑道:“父皇,儿臣已满十八。”
“十八岁,不小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周煜霖脸色一怔,随即冷哼道:“父皇,莫非又有人在您耳朵边嚼舌头了?”
“胡闹,这话也是你该混说的?”
“自然不该儿臣混说,可偏就有些人,整日界的盯着儿臣的这些个事儿,一刻都不得消停,若真逼急了儿臣,儿臣再往江南走一遭。”
“孽子!”隆庆帝声音如冰。
周煜霖神色没有半分惧怕,反扯了声音道:“儿臣一不争名夺利,二不弄权作势,就想做个闲散王爷,偏就这样了,还有人盯着儿臣的终身大事不放。父皇!”周煜霖一撂衣袍,直直的跪了下去,“您可得为儿臣作主啊。”
隆庆帝被他这一通说,气的脸上哭笑不得,道:“你可知朕要说什么?”
“说儿臣的婚事啊?”
“老八啊!”皇帝叹了一声,干脆完全闭上了眼睛,不去理会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周煜霖眼中闪过光芒,却瘫倒在地颓然道:“父皇,难道儿臣弄错了?”
无人回答。
偌大的寝殿里,一片寂然。
周煜霖也不急,索性将头靠到了榻边,一副癞皮狗的样子。
许久,皇帝复又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榻边那个黑发的脑袋,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如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般。
“你十八,江家的该十九了。”
周煜霖微微征住,一颗心开始忽上忽下。
父皇突然问起弘文来,到底是何用意。
“听说,他看中了慕府的六小姐?”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周煜霖心头一凛,嘴角牵起冷笑。
前脚刚刚得到消息,后腿就有人把这事捅到了父皇耳中。
好快的耳报啊!
略思片刻后,他道:“回父皇,儿臣也是刚刚听说。”
隆庆帝略一仰头,道:“听说是江家派了媒人上门?”
一代帝王,竟然问起小儿女的婚事来,这让周煜霖眼睛有些干涩,他来不及揣摩这话中的深意,打太极道:“婚姻之事,多半该有男方主动。”
“噢?”隆庆帝只是答了这一个字。
周煜霖手收渐渐渗出汗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从这几句话中找出些什么。
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周煜霖只觉一股寒流沁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成冰凉。
帝王之心,向来猜忌多疑。慕家是老二的人,江家主动上门求娶,落在旁人眼中,是向老二伸出了橄榄枝。更何况江家人的身后,牵扯到的是他,若是此刻有人把这个事情拿出来作文章……
一通百通,原是有人想拿江家和他祭刀,周煜霖心中冷笑,灵机一动展颜笑道:“父皇可知这六小姐什么来路?”
“什么来路?”这一句话实实在在的引起了皇帝的兴趣。
“回父皇,这个六小姐乃慕府二房嫡出的小姐,自娘胎出来便得了痴傻之病,去年冬天,刚刚被人治好。”
隆庆帝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竟然是这么个人物?”
周煜霖漆黑的眸子一眯,心底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展颜一笑。
“父皇有所不知,六小姐的生母姓梅,她的姨母原是名满京都的女医,老祖宗从来只吃她的药。这回慕府进京,老祖宗念及旧人,常把人接过去玩。”
隆庆帝幽深如潭的目光看向儿子,周煜霖身子一颤,强压心头的恐惧,目光对视上去。
一晃六年,无人敢在皇王跟前提起这个姓,既然今日事已至此,他倒想试一试,六年过去了父皇他……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更何况与其遮着掩着,倒不如把事情摊在桌面上说,方显得江家坦坦荡荡。
于是,周煜霖痞赖一笑,撇了撇嘴道,“父皇也知道,弘文他多少有些不堪,估摸着那府里也是没办法,一来替弘文找个媳妇,二来能照顾下故人的侄女。”
皇帝眉眼一松,厉声道:“这老太君也真是会瞎点鸳鸯谱,一个疯女,哪里配得上江家。胡闹。”
这一声骂,反倒让周煜霖长松一口气,他撇撇嘴道:“谁让老祖宗是个性情中人呢,更何况年岁大了,哪顾得了那么多。”
“这个老太君!”隆庆帝重重叹出两口气,“朕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父皇,老太君年岁大了,过年那阵差点就……儿臣……”周煜霖及时的滴出两滴泪来。
隆庆帝心中微微一动,摆手道:“罢了,罢了,朕随她去吧。来人!”
“皇上?”李公公推门而入。
“你亲自挑选两支三百年的老参,替朕老太君送去。上回番国进奉来的龙头拐杖,也替朕一并赏了去。”
“是,皇上。”李公公心中微惊,却恭敬应下。
周煜霖看着李公公退走的背影,双目射出异样的光芒。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忽然冷笑着昂起头,道:“父皇,您也别怪儿子不肯成亲。”
“这话从何说起。”
“不过是弘文说个亲,媒人前脚刚走,事情就传到了您的耳中,这耳报也太快了些。您还是把儿子和弘文派去江南得了,要不去江南去西北守大军也好,省得一天到晚被人猜忌,连条活路都没有。”
隆庆帝一听这话,气得拿起手中的道珠向周煜霖砸了过去。
周煜霖接过道珠,往手上一缠,嬉皮笑脸道:“父皇,这东西赏了儿臣吧,儿臣还约了弘文去万花楼呢,就不陪父皇您用粥了。父皇若想儿子了,再让人来请。”
周煜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道:“父皇,记得替儿臣作主啊,儿臣和弘文没活路了。”
“你……你个孽障!”隆庆帝嘴里骂着,眼角却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