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她!”恨意自福伯的心口而出。
慕晚珂抬起手,抚上福伯已然枯老的手上,一双手早已凉透。
“别急,事情我已经与煜王商议好了。他们……快了。”
福伯咬牙呼吸了一口气,只是眼中的怨毒仍在。
慕晚珂淡淡道:“我的心思,你是知道一二的,这些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福伯收了戾气道:“老奴只是心疼小姐,平白无故的遭了这一难。小姐啊,你可知道那一晚上,老奴是如何熬过来的?”
慕晚珂如何能不知。
她是他们的主心骨,自己若出了丁点差错,别人不敢说,福伯与杜嬷嬷必随她而去。
“小姐,趁这个机会把李平调教的两个婢女放在身边吧,有她们在小姐身边,老奴多少也能安心些。”
慕晚珂点点头,抓着福伯的手稍稍用了劲,“福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
慕晚珂嘴角浮上笑意,“福伯,我遇到了程昊,我的堂哥,他是程家真正的儿郎。”
福伯极力的稳住了心神,小姐说话极为清冷,何时带着这浓得化不开的情谊。
慕晚珂知他好奇,遂低声把山上的遭遇一五一十说出。
福伯听罢,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跳得飞快。
程家的儿郞们,别人他不知道,姑爷的为人他一清二楚。
程昊的性子和大爷的一模一样,重情重义,乃当世一条好汉。
“小姐,那咱们……”
慕晚珂点点头,“可以信任。我想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说一说。”
福伯听得大吃一惊,小姐这是要合盘托出,连她是梅子陌的事情一并说出。
慕晚珂轻轻一笑,“福伯,天上人间,日月星辰,这世间唯有一个他,与我一脉相承,与我生生相息,我想早些认他,想守着他。”
福伯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泪。小姐虽然姓慕,可那一抹灵魂却是梅子陌,姑爷若不是入赘梅家,她应该姓程,所以她与程昊,是堂兄妹的关系。
“小姐,有了他咱们便如虎添翼了。”
慕晚珂微微颔首,“我与他约在十日后,福伯,你亲自去等他,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来。”
“哎,小姐!”福伯重重应下。
梅、程虽是两家,实则情同一家,程家的儿郎在他看来,就是梅家的子孙。
上一回若不是小姐拦着,他说什么也不放程昊走。
不对,小姐说是在山上遇上他的,福伯一惊,忙问道:“小姐,他……他……”
“他做了山匪。”
扑通一声,福伯跌坐在地上,脸上尽是哀色。
程家满门忠烈,儿郎们饮冰踏雪,浴血杀敌,或马革裹尸,或埋骨塞外,或功成名就,却无一人为贼为寇。
“小姐……”福伯忍不住想失声痛哭一番,不为别的,只为程昊。
慕晚珂心中酸涩,却道:“福伯,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所为。今日被逼为匪,他日说不定逐敌千里。”
福伯拭泪道:“小姐说的对。老奴只是想到了程家大爷,气概与天齐,宝刀灿神勇,到头来……”
“到头来未曾死于敌手,却被自己人算计,头颅悬于城墙,遭风吹雨淋,遭唾骂嫌弃,千古英名毁于一旦。”
眼泪滴落下来,慕晚珂心中痛楚,“福伯啊,我突然有些等不及十日了。”
“小姐,要不要才奴现在就去找他?”
“不必。”
屋子渐渐沉寂,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慕晚珂方才开口,“今日钱庄是不是开业了?”
福伯忙道:“正是今日开业,七爷一早就去忙了。”
慕晚珂微微笑道:“又是钱庄,又是工部,这厮算彻底粉墨登场了。”
粉墨登场周煜霖此时刚刚睡醒,由几个美婢侍候着用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一杯清茶刚喝上,便有王府的长史官亲自进来回话。
“王爷,有客到。”
“谁?”周煜霖眼皮未抬。
长史官躬身道:“工部两位侍郎,吏部,礼部的,都有人到,王爷您看?”
“可有礼到?”周煜霖抬了抬脚,其中一个美婢颇有眼色的拿起了美人锤。
“回王爷,来人已悄悄暗示过了,都有礼到。”
周煜霖抬眼望着身前的婢女,嘴角的抽搐尽数化做冷笑。
父皇早朝时刚下了圣旨,这些人便不顾自己还在禁足,就像狗闻到了肉骨头的味道,不管不顾的舔了上来。
周煜霖篡紧了手里的扇柄,似笑非笑道:“既然父皇把银子送到了本王面前,本王若是不收,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
长史官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对极。”
“我煜王府开府到现在,还未曾热闹过,也是时候热闹热闹了。来人,替本王更衣,本王要奉旨收礼。”
“是,王爷。”长史官想着有钱进帐,嘴角笑成了一朵花。
“阿尹呢?”
长史官忙小声提点:“王爷不是让他出府办事去了吗?”
周煜霖一拍额头,道:“本王竟把这一茬给忘了。哎,他今儿这一通忙,明儿京中可就热闹罗!”
夜幕如约而至。
慕晚珂的房里,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她瞧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心中暗暗吃惊,几日未见,二姐竟然瘦了一圈。她心思微动,目光有些无奈的看向石婉婷。
石婉婷瞪了她一眼,柔声道:“大嫂,别再哭了,再哭可就水漫江家了。”
薛雨薇抽泣两声,止了泪道,“昨儿一夜,我这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离京几年,不曾想京中的治安已差到如此,连延古寺这种地方都有贼人出现。”
翡翠正端着参汤进来,一听这话,忍不住尖声道:“大奶奶,我家小姐可是被人给惦记上的。”
薛雨薇姑嫂俩心头一惊,忙命翡翠把话说清楚。
翡翠正憋着一肚子怨恨无处可说,一咕噜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慕晚珂拦都拦不住。
石婉婷听罢,气得脸泛红晕,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慕晚珂见势不好,忙呵斥道:“多嘴,快倒杯温茶给婉婷。”
话说得急了,慕晚珂连连咳嗽起来,一咳嗽便扯着胸口的伤,她痛苦的伏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翡翠吓得脸都白了,不知道忙哪个是好。
薛雨薇到底老成些,命翡翠端茶,自己则帮慕晚珂顺气,只是嘴里也忍不住埋怨。
“这个女人实在心狠手辣,你不过是说了门好亲,她就容不下,真真是最毒妇人心。”
慕晚珂抚着微痛的胸口,低声道:“二姐,婉婷,你们不必恼,咱们且往后看。”
薛雨薇端起几上的参汤,拿起调羹吹了吹,送到慕晚珂嘴边。
慕晚珂就着她的手喝下,品了品味道,道:“百年的老参,哪来的?”
翡翠惹得小姐动怒,不敢多言,小心翼翼道:“回小姐,是老祖宗派人拿来的。”
薛雨薇听言,嘴角扶上笑意,“老祖宗到底是疼你的。翡翠啊,带婉婷去院子里走走,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大嫂,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石婉婷一听要把她支开,很是不满。
薛雨薇道:“婉婷听话,回头你要往哪里去,大嫂绝不拦着。”
“当真,那我今日就想和晚珂一同睡。”
“胡闹,她这儿正病着呢,身边就翡翠一个人侍候,忙不过来。等病略好些,你再作陪。”
慕晚珂有气无力道:“石婉婷,我跟二姐说个私房话,你也吃味,你实在太没出息了。你先出去转转,一会我也有私房话与你说。”
石婉婷哪里是真生气,她很清楚大嫂把她吱开,是不想让她听到那些烦心的事,她的身体,一点怒气都动不得。
她扮了个鬼脸,与翡翠一同离去。
薛雨薇等人离开,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晚珂知道她要问什么,外头的流言蜚语这么多,两家介意不介意自己被贼人掳去,会不会退亲……
她索性直白道:“二姐不必担心,我与江七爷的婚事不过是宜权之计。”
薛雨薇惊了一跳,忙道:“这又是为何?”
慕晚珂压低了声音,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能说的都如实告诉了她。
薛雨薇听罢,蹙眉思了许久,才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却把事情看得太透。江弘文这人,我尚在京城时略知一二,并非如外头传的那样不堪……”
慕晚珂知道她要说什么,遂道:“二姐快别说了,凡事走一步,看一步,我只想一步一步走踏实了。”
薛雨薇知道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转了几个弯,把心里的话藏了下去。
慕晚珂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尖根根冰凉,心疼道:“二姐,你出了什么事,为何瘦了大一圈。”
薛雨薇有事从不瞒着她,摸了摸脸,眼泪滴落下来,“竟被你看出来了。大姐她……走了。”
慕晚珂目光一冷,前世她与薛家大姐并不亲厚,可乍一听到她去世的消息,眼泪仍止不住的流下来。
“我怎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一切都由宫里秘密操持,伸张不得。”薛雨薇泣道。
慕晚珂冷笑。自然是伸张不得,别说是太子妃,就是被圈禁六年的太子逝,消息只怕也仅限于皇室宗亲。
“她……葬在何处?”
薛雨薇泣道:“以太子妃之名,葬在黄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