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三人的去路,福伯,杜嬷嬷,翡翠则紧随其后。
程昊双目阴沉,寒光乍现,冷然道:“妹妹要到哪里去?”
慕晚珂望向他,只觉头痛。以他的本事,只怕书房里的言谈,都尽入耳中。
“老祖宗先往车里去,我与义兄交待几句,随后就来。”
江弘文正要开口,见老祖宗的眼睛横过来,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院里没有外人,慕晚珂抬首对着程昊柔柔一笑。
程昊目不转睛的凝视她,神色有些凝重,“妹妹,这一趟极其危险,那个人九五至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哥!”慕晚珂心知程昊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所以急急打断,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也只有血脉亲情,才会关心你的医术行不行,有没有性命之忧。
她强撑出一个笑颜,道:“我能把哥哥从阎王爷手中救回来,就一定能把那位的病治好。哥,你要相信我。”
程昊信以为真,眼神异常温柔。
福伯担忧道:“小姐,要不让老奴去吧。”
慕晚珂摇头,“福伯,你是祖父跟儿前的人,我是他的外孙女,我不能让你涉险。翡翠,把吃饭的家伙带上,你跟我入宫。”
“是,小姐。”
慕晚珂看向杜嬷嬷,“嬷嬷,你速回慕府,在家里等我的消息。”
“小姐,老奴……”杜嬷嬷揪着一颗心。
慕晚珂来不及顾忌她的心绪,“哥,你送我出府。”
程昊知道情况紧急,边走边道:“哥等不及你的好消息,你万事保重,一切按咱们计划的来。”
慕晚珂用力的点点头。
程昊眉睫微微颤动,少顷又道:“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捎信给我,等我从军中回来,必定为妹妹出气,管他什么龙子龙孙。”
这话是冲着周煜霖那家伙说的,慕晚珂忍不住想笑,只是嘴角刚刚扬起,泪便滴落下来,心里如碎了一地的琉璃碎屑。
多年前,她与霍子语大闹一场后,心中万念俱恢,不敢回梅府,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藏起来,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梅、程两家急疯了,到处找她,最后还是堂哥们在程家祠堂的祭祀桌底下,找到了眼泪婆娑的她。
大堂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咬牙切齿道:“子陌,你别哭,哥哥我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没错,打得那姓霍的小子,满地找牙。”说话的是二堂哥,他挥动着拳头。
三堂哥恨恨道:“梅子陌,瞧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个霍子语吗,我求了父亲再为你说个更好的人家。”
四堂哥扮了个鬼脸,哄骗道:“就是,我们子陌长得那么漂亮,还怕找不到好婆家。”
他们都走了,唯有眼前的人,还说着曾经熟悉的话。
慕晚珂极力克制着心中的不舍,笑中带泪,心中无数的言语,到头来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哥哥也要保重,别让妹妹担着心。”
“放心!”程昊点头。
兄妹俩默默走了一段路,却见江弘文于二门外等候。
慕晚珂深看程昊一眼,忽然展颜一笑,笑容动人心魄。
程昊只觉得一瞬间,心里变得空荡荡,他跟着走了两步,等车子走远后,才慢慢转过身,道:“出发!”
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京城,死寂一般的黑。
白日里辉煌精致的皇宫,此时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角落里,暗流奔涌。
英国公府,镇国公府,三省六部的要员府邸的灯,一盏盏的亮起来,这注定了是一个无眠,而焦灼的夜晚。
皇宫分六个门,南三门,北三门。南三门的正中为宣德门,东为东华为,西为西华门。
北三门分别是拱宸门,宣佑门,宣和门,六处宫门,均有禁卫军把守,守卫森严,进出都凭腰牌。
慕晚珂立在宣德门口,仰头看着这黄瓦,红墙,心中淡定无比。
老祖宗的腰牌乃御赐,禁卫军见了,不敢阻拦,唯有放行。
因老祖宗年岁大了,宣德门的头头甚至为她找了一顶小轿。
慕晚珂抚着轿,目不斜视,径直往里走。
江弘文看她头一回进宫,便如此镇定,暗道这慕晚珂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转念一想,这丫头都敢给皇帝看病,还有什么值得称奇的。
皇帝的寝宫是甘泉宫,一行人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方到了甘泉宫的门口。
“江府老太太到!”小太监尖厉的声音,把殿中所有人惊了一跳。
陆皇后蹙眉厉斥道:“谁让你们把老祖宗惊动的?快快请进来。”
老祖宗是皇上都敬重的人,身份不比平常,待慢不得。
话音刚落,只听得“咚……咚……”的声音,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而来。
周煜霖一看那拐杖,不由为老祖宗叫了声好,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人儿身上。
慕晚珂大大方方的扬起头,却见偌大的外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太医。
“老祖宗怎么来了?”陆皇后迎出几步。
老祖宗推开江弘文的手,颤颤威威的欲跪下行礼,“老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皇后如何敢让她跪,忙扶住了道:“老祖宗不必客气,快赐座。
老祖宗却不曾坐下,而是走到邬贵妃跟前行礼。
皇后都不敢受这个礼,邬贵妃更是受不得,忙道:“老祖宗快快免礼。”
老祖宗此时抬头挺胸道:“听闻皇上病重,老身心急如焚。特地带了个大夫过来,给皇上看病。”
众人这时候,才看见老祖宗身后的女子,一席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丹凤眼微微上飞,眼角带着妩媚,是个明艳的女子。
“怎么会是你?”贤王怒目圆睁,手不由抚上颈脖,他化成灰都认识,这女子就是咬住他的疯子,慕府的六小姐。
慕晚珂不语,脸上平静的像是未曾听到贤王的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是退给老祖宗和周煜霖看的。
这一路上她早就想明白了,江府诗书之族,政治素来中立,绝不可能把手伸到宫中,因此皇帝病重的消息必是周煜霖传出来的。所以,老祖宗这一趟,明着是为皇帝而来,暗下未尝不是为了周煜霖这厮。
既然这厮要让她替皇帝看病,前头的荆棘可不该她一个弱女子来挥刀。她还没蠢到如此程度。
这一步在别人眼中,只当是被贤王的话吓住了,只有老祖宗和周煜霖明白其中的深意。
周煜霖俊眉一动,突然气冲冲的走到老祖宗跟前,不满道:“老祖宗,你开什么玩笑,这丫头疯病刚好,怎么会治病?”
老祖宗一跺龙头柺杖道:“你懂个什么,她虽然从小痴傻,可却是梅家的人,梅家人从娘胎里,就会看医书。”
众人一听,这老祖宗莫非也痴傻了。为医者,若没个几年、几十年的学习磨练,又如何治病救人,旁的不说,只太医院的那些个人,哪个不是头悬梁,锥刺骨,一路苦过来的。
“老祖宗,外婆,——”周煜霖一脸无可奈何,忿忿道:“别添乱了,赶紧回去吧。”
老祖宗胖脸一沉,拿起龙头柺杖就向煜王砸去,“咚”的一声,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周煜霖的白皙的额头上,砸出一个大包。
“嘶……”
众人随着周煜霖叫声,倒吸一口凉气。
老祖宗怒道:“我说她会,她就一定会。若治不好皇上的病,老身自绝于殿前。”
周煜霖摸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老祖宗啊老祖宗,摆摆气势就行了,你也不必真砸,疼啊!
老祖宗瞪了他一眼。
臭小子,要不真刀真枪的干,怎么能威吓住别人,这些可都是人精啊,什么场面没见过。
陆皇后蓦地惊起,忙拦道:“老祖宗,万万不可……”
“皇后娘娘!”邬贵妃眼中闪过冷厉,突然出声。“老祖宗既然发下毒誓,不防让她试一试,万一能医好了,也不一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皇上九五至尊,天子之身,万一治不好,老祖宗和这疯子可就得……”
贤王何等人也,立马就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治病,滑天下之大稽。
老祖宗是江家的人,背后站着的是老八,老八最近与老二走得近,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倒霉,这样一来,他登顶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想明白这一点,贤王冷哼一声道:“来人,扶老祖宗进内殿。”
“慢着!”瑞王一声厉喝,冷然道:“天子之身,岂可玩笑。来人,送老祖宗回府。”
贤王能看明白的事情,瑞王自然看得明白。父皇不管醒不醒得来,事情都对他有利,更何况,想要坐稳这个江山,老八的支持尤其重要,他怎能置老八与江府于险境。
邬贵妃嘴角浮起一抹嘲讽冷笑,“瑞王拦着,是不想皇上早日醒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