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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床上，隆庆帝缓缓睁开眼睛。
李公公心头一喜，正欲开口，却见隆庆帝锐利的目光横过来。
他恭身上前，哽咽道：“皇上……”
隆庆帝放于一旁的手摆了摆，眼睛半阖，似在回忆着什么。
昨日夜宴上，他并未食用什么，只用些了素食，喝了几杯薄酒，心中噪热无比，总觉得有股邪火自腹中涌起。
他修道几年，年轻时热衷的男女情事，已淡如云烟，后宫成了摆设，除了初一，十五陪皇后吃个饭，喝盅茶外，旁的时候，嫔妃们想要见他都不易。
他脱下龙袍，换了道服，于榻上打坐。若是平时，早已入了仙境，只是今日迟迟凝聚不了心神，脑海中竟然想起了男女之事。
恰好此时，李公公来回禀说，元婕妤做了醒酒汤，求见圣颜，他未曾犹豫，便将人请进来。
元婕妤年芳二十六，一身华服，打扮得美艳无比，他牙关紧咬却忍不住的想要把她压在身下。
一通男女情事做下来，他浑身虚汗淋漓，身子像是在半空中飘似的，感觉到不对。
偏那元婕妤像条蛇一样的缠上了。他再次挥汗如雨，突然胸口一滞，喷出一口血，然后便人事不知。
“皇上……皇上……”李公公见皇帝呆愣不语，心头突突直跳，又怕出了什么大事。
皇帝动了动身子，道：“朕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何人救的朕，一一道来，不许漏掉一句。”
李公公扑通跪下，口中艰涩道：“皇上……”
隆庆帝听罢，瞿然一惊，只觉遍体生寒。
“皇后拦着……不让治？”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吓得李公公忙头点地，道：“皇上，并非不让……只是……皇上龙体，关于国运……慕家六小姐一个曾经痴傻之人……皇后她……她怕……”
“呵呵！”隆庆帝阴笑两声，笑声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一样，李公公脸色大变，背后寒毛直起。
隆庆帝深吸一口气，道：“去把人都替朕叫来。”
李公公不敢有误，忙起身离去，再进来时，皇后，贵妃，瑞王，贤王，煜王齐数进殿。
隆庆帝把目光一个个滑过去，眼中的阴郁让人胆寒，皇后等人齐数跪下。
隆庆帝并未叫起，他眉间的“川”字却越来越紧，君臣，父子，夫妻，一个个只怕都盼着他死罢。
每个人都如芒刺在背，他们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全系于皇帝一身，再如何争宠斗法，都比不过御口一开。
皇后大着胆子抬起眼，正好瞥见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心中怦怦直跳，又垂目下去。
夫妻多年，皇帝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目光最后落在跪得最远的老八身上，隆庆帝的眼中方闪过一丝暖意。
“皇后替朕打理后宫……辛苦了！”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听在众人耳中，有如鼓擂。
皇后统摄六宫，此事虽说与她并无干系，但到底是在她的管狭范围。
陆皇后身形一晃，忙磕头谢罪道：“皇上受此一难，是臣妾的失职，臣妾有愧皇上的信任。”
隆庆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将头偏过去，“老八，你过来。”
周煜霖不知隆庆帝此举何义，忙膝行两步，跪倒在御榻前，哽着声道：“父皇！”
隆庆帝慢慢抬起头，想要抚上周煜霖的脑袋，却觉得手中无力。
他儿子颇多，太子谋逆，以乱犯上，大逆不道；老二贤德过人，休休有容，可托付江山社稷；老三聪慧过人，孝顺有加，虽有不足，却瑕不掩瑜。
然生死倏关的时候，以一已之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却是眼前这个吊儿朗当，没个正形的儿子。
周煜霖一把握住父皇的手，毫无正形的哭喊道：“父皇，父皇啊，你可吓坏儿臣了！”
“老八！”
“儿臣在！”
隆庆帝沉默片刻，半天，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很好！”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发闷，嘴里发涩。
三个儿子都在眼跟儿前，独独把小的叫到了身边，看来以后皇帝对老八的偏爱，只多不少啊。
周煜霖却不知死活的喊道：“好什么好，父皇吓都吓死儿臣了。”
“老八，不可口出无状。”瑞王呵斥道。
隆庆帝双眸一抬，直直的射向老二，嘴角牵扯出一抹似笑非笑，似有责怪的意思。
瑞王面色一变，忙表忠心道：“儿臣怕他大喊大叫，惊扰了父皇的龙体。”
隆庆帝恍若未闻，慢慢闭上了眼睛，许久才道：“去把她带来见朕。”
瑞王喉咙里咯噔一下，一颗心渐渐下沉，有些忐忑不安。
“我去，我去，父皇我去！”周煜霖心中一动，毛遂自荐！
夏末的夜，风已有些凉。
屋中一灯如豆，烛光昏黄，梨木红桌，华帐暖床。
周煜霖掀开帘子，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儿。
离得近了，那容颜越发瞧不真切，周煜霖伸手，想要抚上那白晳，却在半空中停下。
“王爷，皇上在等着，赶紧把人唤醒吧！”身后的翡翠小声提点。
一道寒光射过来，翡翠面露惊色，退后数步，垂下了头。
刚刚她瞧得分明，王爷分明是想摸小姐的脸呢？
慕晚珂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男子立于床头，微惊之余，看了看四周。
“累吗？”声音有些淡淡，融了暖意。
慕晚珂醒了醒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煜霖展颜一笑，笑意有几分畅然，“父皇请你过去。”
慕晚珂微惊，忙从床上坐起来，许是起得急了些，身形有些晃。
“别急！”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垂目一看，那厮手已落在她的腰间，慕晚珂一时有些怔愣。
“翡翠，倒杯水给你家小姐。”
翡翠幽怨的看了眼小姐腰间的那只手，把杯子递过去，“小姐，润润嗓。”
“给我！”周煜霖接过来，顺势递到慕晚珂手中，“喝吧，不烫。”
慕晚珂又怔了怔，垂目一瞧，男子指尖如玉。
他抢了杯子，是在试探水温的高低。
“赶紧喝。”
男子热热的气息，自头顶传来，慕晚珂不自然的挣脱开腰间的手，接过水，低头喝了几口，道：“走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晚晚！”周煜霖出言唤住。
“何事？”周煜霖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波澜微闪，终是轻轻道：“无事，走吧！”
慕晚珂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等！”他又开口。
慕晚珂顿足，回首，“何事？”
周煜霖唇边不自觉的带起弧度，抬手抚上她的发髻。
慕晚珂头一歪，退后几步，眼光清冷刺人。
周煜霖微微挑眉，低低一笑，“玉簪歪了。”
慕晚珂忙整了整仪容，咬着唇道了声：“多谢。”
周煜霖微怔，良久无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梳洗一下，再面见圣颜吧，本王先走一步。”
慕晚珂慢慢垂眸。
再一次入寝殿，那股奇香已消失不见，慕晚珂低眉顺目，止步于数丈外跪下。
“民女慕晚珂拜见皇上。”
殿中无人应答，也不叫起，针落可闻。
慕晚珂拜伏在地上，感觉到头上有数道视线向她看来，不由冷汗涔涔直下。
周煜霖望着那缩成小小的一团，心底升起情绪，他有些分不清那情绪叫什么。
跳动的烛光，令他忽然醒过神来，眼中一抹柔色，换成了冷硬。
许久，一个低沉混厚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退下。”
紧接着，有数个脚步缓缓而出，或重或轻，不知这脚步中，可有周煜霖那厮，慕晚珂不敢抬脸，分辨不出来。
周煜霖略走两步，心底到底放不下，突然回首高喊了一声，“父皇啊，她可是老祖宗的人，你别吓着她！”
声音之大，吓得人心头一跳。
李公公迅速看了眼皇帝的神情，并无不悦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煜王爷，快请吧。”
“催什么催，再催本王一拳打上来。”
李公公气得只差没喷出一口老血，忙把头一缩，成乌龟状，死活不开口。
不知何故，慕晚珂听到周煜霖的声音，心中稍安，这厮在外头，她应该是无恙的。
“老八，留下！”
周煜霖一只脚跨出殿门时，听到此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挑衅似的朝前头两个王爷抬了抬眉，颠颠的跑了回去，目光掠过慕晚珂的，瞬间恢复谑笑。“父皇，老八来了。”
隆庆帝皱眉，示意他噤声。
周煜霖乖乖的闭上了嘴。
“抬起头来！”帝王的声音虽然轻柔，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慕晚珂依言抬起头。
“近些。”
慕晚珂爬了两步，便不动了。
“再近些！”
慕晚珂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跪倒在榻边上，与皇帝的龙床仅一步之遥。
她抬头，入眼的是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带着天子该有锋芒，令人不敢直视，只想俯首称地。
慕晚珂装着害怕的样子，身子轻轻一颤，低低的垂下头去，极时的掩住了眼中的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