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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二爷醒过神，忙呵斥道：“晚珂，怎可如此无礼，你就算再如何，也是慕家的人，身上流着慕家的血。”
慕晚珂恍若未闻，道：“老爷把我叫来，不知所谓何事？”
“你……”慕老爷气得胡子翘翘。
“老爷万万不可动怒，怒极伤肝，上了年岁的人，肝一出毛病，再好的大夫，再多的保养，都无济于事。”
慕晚珂说得一本正经，身后的翡翠听罢，忍不住笑了。
这话，与诅咒慕老爷去死，无甚分别。
果不其然，慕老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里的茶盅就差往慕晚珂头上砸了，他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翡翠冷笑着上前，将慕晚珂护在身后。
“这位老爷，我家小姐早已不是慕家的人了，这事儿不仅您知道，皇上也知道，不仅皇上知道，天下人都知道。这大逆不道的帽子，可别往我家小姐头上戴。小姐如今在宫中走动，多少也要几分脸面儿的，若被皇上听去了，可怎生是好？”
慕晚珂忍不住要为翡翠道一声好。
这丫头跟她在宫里走动三月，学得是耳聪目明，玲牙利嘴。
她之所以回回入慕府都把她带来，正是因为比起玛瑙的泼辣来，她说话更有策略，让人心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吐不出，咽不下。
今儿这几句话一说，慕老爷的肝火只怕更旺了。
“这是哪里的规矩，主子说话丫鬟插什么嘴，一点子规矩也没有。”
慕大爷把茶盅重重往几上一搁。“晚珂，虽然你已另立门户，可这府里到底还是你的家，祖父，祖母，父亲，长辈都在。慕府诗礼传家，儿孙从来孝顺，你是个好孩子，也应该明白天大地大，孝字最大。”
慕晚珂忍不住的想要为慕侍郎鼓掌。
到底是慕侍郎会说话，用一个孝字来压她，把她压得死死的。
孰不知，她的灵魂从来不是慕府的，只这一身皮囊才是。
慕晚珂嘴角弯弯。
自从她脱离慕府后，嘴角上扬的次数越来越多。
“大爷说的极对。为人子女者，孝顺当先。只不过晚珂生母去逝的早，子欲养而亲不在，每每想起，便觉心中痛楚。”
慕二爷一听这话，气了个倒仰，自己是她的亲爹，还没死透呢，还有口气在呢，她竟然心中痛楚，痛楚个屁啊。
慕二爷清了清嗓门，忍着内伤道：“孩子，我知道你为了你母亲，在生父亲的气，你母亲……”
“二爷！”慕晚珂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慕二爷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心中恶心，冷冷打断。
“若没什么要事，晚珂先走一步了，明儿还要早起，这会子时辰不早了。”
“等等！”慕二爷也不理会什么计划筹谋了，反正所有算计在这个女儿身上，都是白搭。
她根本是油盐不进。
“女儿啊，你在宫里走动，能不能……”
“二爷是想让晚珂在皇上面前替慕府美言几句。”
“正是，正是。”慕二爷心头一喜。
慕晚珂心中一片清明。
自从入宫为女医后，皇帝便极不待见慕府，有一回上朝，他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慕侍郎痛骂一通。
世人多半势力眼，最喜欢迎高踩低，因此慕家二子，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太仆寺，日子都极难熬。
慕家三番四次的把她拦住，想让她在皇帝跟儿前替慕家说上一两句好话，好升官发财。
慕晚珂眉眼弯弯，道：“二爷此言差矣。且不说我只是个小小的女医官，替后宫娘娘们看病，就算圣上一月命我扶脉一次，我也该谨尊本份，不能逾越半步，若不然，便是大祸。”
慕家三个男子心头一凛，脸色各异。
慕晚珂又道：“皇上是千古明君，只要百官用心当差，心存百姓，他都会看在眼里，委以重用的。大爷，二爷万万不可动那歪门斜道，反而适得其反。”
一席话，说得大气漂亮，正义凛然，凭他是谁，也无法反驳半分。
慕老爷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冤孽，冤孽，统统都是冤孽。
另立门户，就是当着全天下的人，给慕府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世人她在慕府受了委屈，受了虐待，所以宁可死，爬也要爬出慕府去。
这一下，害得府里门庭冷落不说，连两个儿子的仕途都大受影响。
后悔啊，后悔，他当时就该狠狠心，一条绳子结果了她，而不是留着这个祸害，让慕家成了京城世家的笑柄。
慕侍郎一看父亲这个模样，知道他又想到了过去，忙劝道：“父亲，她年岁还小，许是受了旁人挑唆也不一定。如今之计，还是要把她的心哄回来。”
慕老爷瞪了大儿子一眼，他何尝不知道要软着来，可这个丫头软硬不吃，怎么哄？
难道要他腆着脸求上门。
慕侍郎转过身，对着兄弟道：“二弟，做大哥的多一句嘴，她在这府里吃好的，穿好的，上上下下从没亏待过，怎么就想到了要另立门户。”
慕二爷一张俊脸泛着青色，喃喃道：“许是为了她的娘。”
慕老爷一听儿子这话，拍着椅背怒道：“一定是被人挑唆的，给我查，到底是谁在她面前煽风点火，查出来给我活活打死。”
慕侍郎深看了父亲一眼，意味深长道：“这府里也是该好好拿出些手段，整治一番了。”
慕晚珂从安寿堂出来，正要扶着上轿，管氏带着丫鬟婆子走过来。
“六妹妹，大奶奶绞心痛又犯了，请六妹帮着瞧一瞧。”
翡翠正要出言挡开，晚珂已开口道：“也省得一趟一趟往那府里请，今日便都一起看了罢。”
言语带着嘲讽，管氏脸色微红，讪讪道：“多谢六妹。”
天已大黑，各屋开始掌灯。
慕晚珂到周氏院儿里时，丫鬟正把灯笼往墙上挂，见她来，纷纷上前行礼。
人情似纸张张薄。
当初她是疯子时，连个体面的下人，都比她这个嫡出的小姐有脸面，如今她得了脸，这些人都恨不得跪倒在她脚下，祈求自己多看她们一眼。
慕晚珂淡淡一扬眉，身挺如修竹。
“六小姐来了。”
周氏倚在床上，听到动静后扔了额头的抹额道：“快，快把人请进来。”
帘子一动，慕晚珂已进屋，也未行礼，便坐在了床前，道：“大奶奶哪里不舒服？”
周氏面甜心苦。
这丫头一出慕府，便把往日的称唤换了，除了太太，二小姐外，旁人的全换成了这冷冰冰的称呼，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腔调。
罢了罢了，连二弟在她嘴里都成了“二爷”，她这个隔了房的伯母，还能讨着什么好。
“六丫头啊，我这胸口疼得跟什么似的，总觉得有什么压着心口，喘不过气来，你快帮我瞧瞧。”
慕晚珂看了看她的脸色，道：“把手给我。”
周氏不敢不从，依言伸出手。
三指扶上去，慕晚珂垂下了眼睛。
周氏趁机打量。
肌肤盛雪，眉目楚楚，眼角高高扬起，媚色如丝，多日未见，竟又像是长开的不少，已有五分梅氏的模样。
周氏看着看着，便有些恍惚。
当年梅氏进门，她与大爷正要往京中定居，故妯娌两个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
梅氏性格外柔内刚，一身医术比着那些成名的大夫，不知道好多少，府里但凡谁有个头痛脑热的，几贴药下去，保管见好。想想自己当初也是得了她的好处的，奈何……
半点不由人，都是命啊！
真真想不到，这丫头扶脉的样子，跟梅氏竟一模一样，看来真是梅氏在天有灵，将一身好医术传给了女儿。
周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有些戚戚然，想着这几日做的那些个恶梦，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害怕来。
慕晚珂察觉到她异样，放下手。
“从脉息上看，并无大碍，晚珂以为这是心病，大奶奶若得闲了，常往延古寺烧个香拜个佛，或请了菩萨入院里，早晚一柱清香，数卷佛经，也好去了这浑身的罪孽。”
慕晚珂说这话，原是想刺她一刺。
当年母亲的死，因大房的一封信而起，她周氏不是罪魁祸首，必定也是帮凶。再加上母亲的嫁妆，都被她拿了去，也是该好好算算总帐了。
却不曾想周氏一听这话，竟吓出一声冷汗来。
莫非她知道了三月前的事儿。
“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慕晚珂见她面露惧色，冷汗涔涔直下，心中闪过狐疑，试探道：“大奶奶不该问我知道了什么，只问问自己做过些什么。”
周氏吓得浑身涩涩发抖，脸刹那间变得惨白。
慕晚珂深深看了她一眼，移步至桌前，在早已预备下的纸上写下药方，递于管氏道：“一日三次，连吃七日后不必再吃。晚珂告退。”
管氏见周氏不语，遂把药方往下人手里一塞，追了出去。
“六妹妹，请留步。”
慕晚珂回首，“少奶奶还有什么事儿？”
管氏听这称呼，咬了咬唇瓣道：“你虽叫我少奶奶，我却还是想称呼你六妹，这样听着亲切。”
慕晚珂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嘴角还擒着一抹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