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珂一愣,抬眼望他,“陆千菊?”
“你觉得她如何?”周煜霖不答反问。
“不错。”慕晚珂实言道:“人长得标致,家世好,琴棋书画皆通,定是个好王妃。关键是,她能让瑞王和中宫对你更加放心。如此说来,皇上心中的太子之位,意属瑞王,若不然,是不可能将陆千菊赐给你的。到底居长居嫡,如何也逃不过。”
周煜霖问,她便如实答,却不曾注意对面的男子,脸色越来越沉。
她竟然侃侃而谈,一点醋意也没有,微熏着,还能把皇帝的深意,各方的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亏他听得这个消息,巴巴的跑来,想安慰她一番,他甚至连措词都想好了。
那个女子不过是权宜之计,放心,就算是立马成婚,我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
“你倒是想得开。”周煜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慕晚珂有些莫名,“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周煜霖望她,突然低下头去,笑声低沉。
是啊,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和弘文定了亲,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
慕晚珂见他一会怒,一会笑,心道这厮莫非和她一样,喝多了,怎的今日古里古怪的。转念一想,被赐了婚的人,多半如此患得患失,想当初,自己也一样。
“如此,便陪我喝酒吧,你也知道,这桩婚事,非我所愿。”周煜霖心中生恨。
他的眼里,心里有了她,而她却还云淡风清,什么都不知道,这亏本的买卖,忒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醉意浮上头,慕晚珂胸口有些发闷,有些话,脱口而出,“这世上之人,有多少人活得心甘情愿。帝王相将,贩夫走卒,谁不如此。”
她也有诸多不甘,又有何用。
“说得好。”周煜霖大喝一声。
慕晚珂抬头,笑若芳春,“你不过是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仅此而已,不用悲天怨人的。我不也一样。”
周煜霖不知为何,想重重的叹出一口气。
她与江弘文的亲事,是他一手促成的。如今两人都有婚约在身上,将来如何举案齐眉,还真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
罢了罢了,这十九年来,他戴着面具,看尽人间诡诈无情,心绪早就变得稀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缺那么一点耐心吗?
总有一天,他会将她拥入怀中,用倾世温存,在她心上镌上刻骨的相思。
周煜霖燃起斗志。
“说得也对,不悲天怨人,唯有一醉以解忧愁,晚儿,你可愿陪我一醉。”
“你叫我什么?”慕晚珂这一回,听得分明。
“晚晚和晚儿,有什么不同,我都被逼着娶媳妇了,还不能这样叫你一声吗?”
周煜霖知道自己说的是歪理,然他却像个正人君子一般,说得极为坦荡。
慕晚珂半低着头,眸下剪影如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晚晚和晚儿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内里,从来都是另有其人。这一生,还会有谁,唤她一声梅子陌。
酒意上头,慕晚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涌出,她不想让它出来,只能强压下去。
“周煜霖,我敬你。”
“晚儿,我敬你。”
杯子碰在一处,眼前的男子颜如明月,眸若沉渊,慕晚珂眼底涌上异动。
她自嘲一笑,如此美丽的月光下,她竟然为这厮颤了颤心,看来,一定是这酒太浓郁了。
慕晚珂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腾云驾雾般不真实,“周煜霖,慕家,我开始动了。”
手中的酒杯一滞,周煜霖高深莫测地笑笑,“噢,晚儿的手真快,我喜欢。”
不光喜欢你的手快,也喜欢你这个人。
碎石小径上,江弘文负手而行。
冷风一吹,石婉婷有几分清醒,她眼神迷离的看着前面的人。
“你是谁?”
男子回首,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而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辰,周身的气质,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宛若黑夜中的鹰。
“噢,我认得你,你是晚珂的未婚夫,叫……叫……江……江弘文。”
身旁的两个婢女吓了半死,红衣的小睛忙低语道:“小姐,不可乱呼姓名,这位是江七爷。”
绿衣的小丫鬟则向忙不迭的陪不是,“七爷见谅,我家小姐酒量薄,今儿中秋,与六小姐在一起开心,多饮了几杯。”
江弘文摆摆手,示意他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的,正欲转身,却见石婉婷轻轻一笑,说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你就是那个……在桂花树下落泪的男子,我瞧见的。”
女子用一双幼鹤黑亮般的眸子,悠悠的看着她,眸中竟然有几分笑意。凌厉之势顿起,江弘文眼波如沉,似剑一般的射向这个醉酒的女子。
两个小丫鬟吓得战战兢兢,不等跪下磕头求饶,石婉婷又轻轻的开了口。
“你别伤心,这世上的事儿,都会过去的,都能忘记的。我从前不开心,不快乐的事儿,都忘了。”
“小姐,不可胡言乱语。”
“没有胡言乱语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晚珂也是这么说的,她说的话,准没错。”
江弘文这一刻,很想掐死这个女人。
她以为她是谁,窥见了他的伤心,难过,然后口无遮拦的说出来。
手指微微颤着,江弘文强忍片刻,终是冷笑转身,欲拔腿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微凉的风嗖的吹过,石婉婷腹中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不要紧,好巧不巧的吐在了一丈外江弘文身上。
江弘文看着衣袍上的污渍,眉心动了几动,这一刻,他不仅想掐死这个女人,还想把她碎尸万段。
两个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唤醒自家小姐,只是颤着身子诺诺道:“七爷,对不住,您大人有大谅,别和我家小姐一般见识。”
这女子倒底喝了多少,竟醉成这样。
江弘文想着慕晚珂,到底没有发出火来。手一解,退去了外衣。
“你家姑娘住哪里,扶她回去吧。”
两个婢女如获大赦,赶紧扶着小姐离去,也不知谁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拉着其它二人,竟欲栽倒在地。
江弘文眼光一沉,脚步轻移,把石婉婷稳稳的抱在手中。他低头皱眉看了看人,苦笑连连。这女子胡言乱语不说,还吐了他一身,差点摔个狗吃屎,竟然还睡得香甜,真心服了。
眼露嫌弃,江弘文冷冽道:“算了,你们前边带路,我抱她回房。”
“这……”
“这什么这,爷说的话,难道是耳旁风。”
江七爷骤然发怒,自己顾及着慕晚珂,拿这个女人没办法,还治不了你们两个下人。
两个婢女神魂俱裂,忙不迭的小跑往前,“七爷劳累,请跟奴婢过来。”
江弘文把人抱起,才发现这个女子身轻如燕。
许是他的体温让石婉婷感觉到了暖意,她无意识的把脑袋往前蹭了蹭,像只可怜的小狗般。
这一下,江弘文浑身汗毛竖起,眼中的嫌弃更甚。
也不知这石家是如何教养的,姑娘家竟往男人怀里钻,闺德不过如此。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过短短须臾,人已至闺房。
江弘文走至床前,果断的松了手,正欲离开时,却见衣角一片,被石婉婷紧紧捏在手中。
背脊倏的紧绷,这一回江弘文彻底恼火,想也未想,从怀中掏出匕首,划袍而去,修长的背影,划出一道冷凝的弧度。
“我的妈啊,那刀就差一点点划到小姐手上。”
小丫鬟拍着胸口,后怕连连。
“真像个凶神恶煞啊。”另一个丫鬟接话。
月明星稀。
慕晚珂半躺在摇椅上,晃啊晃的,目光迷离而忧伤。
微风一吹,桂花飘落满地,清风中夹着一抹幽香,拂过鼻尖,那似乎是父亲身上的味道。而桂花叶翠花茂的景象,似乎只有等来世才能争睹。自己与他们,隔着千山万水,迢迢星辰,再见不知几时。也许只有这样的中秋,这样的醉意,才会让早已冷清的心,柔软下来。
我的亲人们,你们在天上,都还好吗,是否如子陌这般,也在思念着。
一滴清泪自眼角划落,落在衣襟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