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误事的又何止一人。
慕二爷显然也是。
许是心爱的小妾被人发卖,慕二爷中秋夜晚,一人对月饮酒,长吁短叹,心塞到不行。
床上少了一个放得开的床伴;唯一的儿子成了一团血水;嫡女挥刀向他砍来;府里鸡飞狗跳,仕途前景渺渺;人生不得意事,都让他一人独沾,悲矣,惨矣,悲惨矣。
慕二爷酒入愁肠,化作了几把清泪,浑浑谔谔间被人扶着入了房间。
一抬眼,平阳郡主一身单衣立在床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慕二爷心头浮上三个字:母老虎。
想起今日的种种,慕二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只能“哎啊,哎啊”两声惨叫,翻个身,当下就在地上打起呼来。
平阳郡主也懒得把人扶起来,被子一掀自个睡了起来,全然不顾男人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慕二爷心里那个恨啊,就差拿根绳把女人活活勒死。
就这样在地上躺了半夜后,实在挨不住冻,像狗一样的缩到了床的一角。
将就一晚后,慕二爷早起头昏,眼花,脚抽筋,整个人像在绵花上飘似的,竟拿不出半分力道,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平阳郡主见男人病得不轻,冷笑道:“哟,我的好二爷,要不去珂府喊一声,你那个女儿,连皇帝的病都能治好,你的这点病在她眼里,又能算个什么?”
几句话一说,慕二爷的病立马加重几分,丫鬟见了,忙禀了老爷、太太。
二老当下命人请了相熟的大夫来,诊了脉,开了药方抓了药,忙了一个上午,方才妥当。
慕二爷对着二老,眼泪汪汪,一副受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慕老爷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恶妇。”
中秋一过,煜王赐婚的旨意出来,满京城哗然。
皇城脚下,王侯将相,仕宦林立,谁的眼睛没有几分毒辣,谁不知道赐婚背后,透出的信息。
早则祭天过后,迟则两年,太子之位,必定花落瑞王。
不过短短一天,瑞王府宾客迎门,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瑞王大喜之下,群宴宾客,广纳贤士。繁花楼里夜夜宵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其中,煜王往那府里跑得最勤快,十日之中,倒有八日是醉熏熏被人从繁花楼抬出来的。
与之相比,贤王府则门庭冷落,萧条无比。
贤王除了上朝外,深居简出,等闲不往外头去,只在府里与女人厮混。
也是,成王败寇,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命也,运也,仅此而已。
两位王爷赫然如此,宫里的一后一妃,亦如此。
皇后统摄六宫,风光无限;一向与她并驾齐驱的邬贵妃,却改了性子,一卷经书,一缕檀香,清幽度日。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入了九月,几场秋雨一下,满地尽是落叶,已然有了几分萧瑟之意。
比着秋风秋雨更萧瑟的,则是慕府两位爷的心。
慕侍郎在兵部任职,兵部原本是贤王的天下,他虽然背后有靠山,却也只能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在兵部走动。好在靠山足够大,倒也没有人敢拿他如何。
只是,中秋过后,不知何故,几件原本应该落在他头上的肥差,花落别家。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他本是瑞王府繁华楼的常客,偏偏这几回宴请,瑞王连个贴子都没有。
为官之人耳聪目明,慕侍郎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
慕二爷更不用说了。
一个六品小史,放在京城,那根本是不入流的。太仆寺刘卿原本对他,还算和言悦色,这几日却是连个好脸色也没了,揪着一点小错,便大做文章,弄得慕二爷在同僚中灰头土脸。
男人在官场不如意,除了女人外,还有一招叫借酒消愁。
兄弟俩酒后一吐言,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对视几眼后,酒杯一撂,便往慕老爷书房去。
慕老爷听两个儿子说罢,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来三个事—要坏事。
坏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逆女慕晚珂,一个便是恶妇平阳郡主。
慕晚珂要坏事,应该不会等到三个月之后才动手,那么坏事的人,必是平阳郡主无疑。
慕老爷一双浑浊的眼睛,散出狼一般的光芒。
这个女人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像,夺了管家大权,发卖了姨娘小妾,在慕府横行霸道,却偏偏还不满足。
“老二,你想想办法,把这恶妇哄好,眼下咱们还得有求于她。”
慕二爷自然明白如今瑞王气焰正盛,只能苦着脸应下。
是夜,珂府。
花厅,烛火摇曳。
“小姐,事情便是如此,慕老爷并无任何动作。”李平皱了皱眉,眼露鄙夷,又道:“慕二爷这几日,日日歇在郡主院里。”
慕晚珂皱眉,偏过脸,“师爷,你如何看?”
简威沉默片刻,摇摇头,道:“看不分明。”
慕晚珂眸光亮起,用沾着茶水的手在小几上写字。
简威凑过去,一个乱字。
“小姐是打算……”
“小姐。”杜嬷嬷的声音突然在外头响起。
慕晚珂被打断了议事,面露不悦,“何事?”
“刚刚有人闯进府,被李平拿住了。”
慕晚珂与简威面面相觑,竟然还有人不知死活,夜闯珂府。
“谁?”
“她说她叫小文,是柳姨娘跟儿前的人。”
慕晚珂微惊,怎么会是她。
小文跪倒在青石地上,四下打量周遭一切。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须臾,就见六小姐迎着月色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中年男子。
不等慕晚珂坐定,小文膝行几步,“六小姐,我是柳姨娘跟前的小文,奉主子之命,来求见六小姐。”
慕晚珂轻轻拨动碗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侧脸与杜嬷嬷说话。
“她从哪里闯进来的?”
“李平说,从后院的墙上,顺着院外的一根歪脖子树。”
慕晚珂皱眉,“让人把树砍了。”
“是,小姐。”
小文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六小姐真把她当贼来看待。她急急道:“六小姐,我家姨娘有事和六小姐商量,偏偏出不了府,这才让奴婢……”
“什么事?”慕晚珂冷冷打断。
小文一怔,看了看四周,垂下了眼睛。
慕晚珂对她的暗示轻轻一叹,却冷然端起茶,“送客。”
小文猛的抬头,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当下便清脆道:“六小姐,我家姨娘想用一个天大的秘密,换六小姐一句话。”
慕晚珂淡淡一笑,“噢?”
小文又一怔,按道理,六小姐不应该问问什么秘密,什么话吗?怎的只是一个“噢”字,那她如何开口。
慕晚珂见她被唬住了,方正色道:“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来,若有一句不实,这个口不必再开。”
小文狐疑点点头,“六小姐请问。”
“你和你家主子为什么进慕府,进慕府的目的是什么,谁在背后操纵?”
似耳边炸了一道响雷,小文跌坐在地。
“我再问你,你家主被打掉的孩子,当真是大爷的?”
小文张了张嘴,嘴里却像塞住了棉花一样,发不出一个声音。
慕晚珂眸光淡眯,“你一定不好说,那么,就让你家主子亲自来说。对了,这个秘密是不是和大房有关?”
小文死劲的瞪着眼前的人,白色如意云纹衫,头上一只羊脂玉簇玉兰花簪子,虽不盛妆却明艳动人。
可是为什么,她却莫名的感觉到害怕。
“嬷嬷,让李平送她回府,等上半盏的时间,不来,也就不必来了。”
小文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半盏茶后。
柳红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那便赌上一赌吧。
“六小姐,我进府是郡主的主意。”
慕晚珂眼色平静,正如她所料。
柳红咬了咬唇,决定破斧沉舟,“不怕六小姐笑话,我肚子里的孩子,并非大爷的。”
慕晚珂心头一跳,“她以此作威胁?”
柳红苦笑,“郡主身份贵重,要动我只需弯弯手指头。哪里还用肚子里的孩子。”
“你进府的目的是什么?”
柳红眼眶一红,轻声道:“不知道六小姐可有兴趣听听戏子的故事。”
慕晚珂垂了垂眼睛,“很有兴趣。”
沙漏无声,柳红说完最后一个字,起身跪倒在堂下,嘴角浮上一丝悲凉的笑意,端的惹人怜爱。
只可惜,她面前的人是慕晚珂,一个连生死都看得通透的人,又怎会为那一抹悲凉乱了心神。
只是一对苦命鸳鸯而已,都还活着,过去的挫折,不过是考验罢了。
她轻咳一声,端起茶盅,却不往嘴边送,“你让想我为你的情郎治病?”
青花茶盅衬得她的手指玉白柔嫩,柳红望着那手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忽然醒神,道,“六小姐,贱妾所求不止如此。”
“所求为何,不必绕弯子,直说吧。”
柳红此刻方才明白,小文所说的窒息,是个什么意思。
无所遁形,无法掩饰。
“我知道一个秘密,想用这个秘密求六小姐一句话。”
“什么话?”
“求六小姐护我和他,远走高飞。”
慕晚珂冷笑,“你说的秘密可是有关大少奶奶的?”
柳红惊得凤眼瞪出,苦笑连连,“瞒不过六小姐,正是。”
“这个,我早已知道,你拿什么来换。”慕晚珂的话,没有一丝温度,听得人心里发颤。
柳红不曾想,自己所递的投名状,对方根本不屑一顾。也是,当秘密不成为秘密时,自己已经失去了筹码。眼中的失望毫不遮掩的泄出。
柳红挣扎了片刻,咬牙道:“六小姐要怎样才肯。”
“那……就替我做件事。”
慕晚珂的声音又淡又薄,淡如轻雾,薄如云烟。
月色如水。
简威等人离开,从内屋走到慕晚珂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这一下,可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