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霖见慕晚珂一听就懂,心中无限惆怅。
她懂他,这个世界上,唯有她懂他的一言一行。
周煜霖低头沉沉一笑,“既帮晚晚你报了仇,又能除去二哥一条臂膀,这事儿怎么看,咱们都占便宜。”
“也未必。”慕晚珂道:“万一老郡王与瑞王是一条心,把银子交出去了呢?”
“那他也不必让郑玉燕嫁进江府,为自己留条后路了。交出去的人,是傻蛋,很显然,我那老王叔绝非傻蛋。”
“那就看瑞王为了银子是敢自断一臂,还是与虎画皮。”慕晚珂眸中闪过光芒。
周煜霖一笑,眉宇间难掩傲然之色,“如果是我,自会秋后算帐,但是我那好二哥吗,就未必了,他素来疑心就很大。”
慕晚珂起身,“慕家十月初九动手,初八是我二姐的大喜之日。”
“将将一月,来得及。”
慕晚珂皱眉,“得防着老郡王府先下手。”
周煜霖温和的笑笑,“我会让他忙得没有时间。”
简威见这二人一应一答,自己插不进半句话,心底浮上微叹。
夜深。
煜王府。
周煜霖写下一封信,交于阿尹。
阿尹接过信,塞于怀中,脚下轻点,人已飞身而去。
半盏茶后,人落于贤王书房。
贤王接过书信,目露微光,深深打量了阿尹几眼,方道:“你家王爷什么意思?”
阿尹垂首道:“我家爷希望王爷配合他演个戏。”
“把祭祀一事交给老郡王,如此一来,二哥离那王位又近了一步,你家王爷打的是什么主意?”
“王爷不必担心,我家爷自有打算。”
贤王沉吟许久,才道,“和你家爷说,我姑且信着。只是顾家那头……”
“我家王爷说,慕家首鼠两端,曾是瑞王在南边的眼线,先把这个狗牙拔了再说。”
贤王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外头深深夜色,冷笑道:“放心,这个狗牙,本王早就想拔了去。”
阿尹离去,内屋谋士徐超悄然而出,贤王看了他一眼,“你如何看?”
徐超抚须沉吟,“王爷,煜王这一系列的动作,果然与他说的那般,此事,可信。咱们就在边上帮衬着。”
贤王轻轻一叹,“如今之势,也无路可退,老八如何说,咱们便如何做。”
徐超眉目深深,“王爷何必叹气,拉下了瑞王,留下后招,这江山必定是王爷您的。”
贤王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涌上豪情万壮,“此事,你去安排。”
“是,王爷!”
翌日。
京中发生了一件小事。
贤王与煜王为了祭天修路一事,恶言相加,两方都想拿下这块油水颇多的肥肉,谁也不肯相让。
皇帝被吵得头痛,最后御口一开,肥肉落到了老郡王的口袋。
因时间紧迫,次日,老郡王与礼部尚书一道,奉旨出京。
是夜,老郡王把女儿平阳郡主叫至身边,摒去众人,私聊许久。
瑞王亲送至城外,水酒一杯,两人脸上尽有得意之色。
老郡王一出京,京中又连续下了几场秋雨,落了势的慕府,依旧死气沉沉。
府里两位爷无事可做,白日常往老爷书房走动,父子三人一呆便是一天,连个服侍的下人都不用。
平阳郡主母女依旧在老郡王府住着,两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竟一点音讯也无。
慕府也不派人去接,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也正是这一日,慕晚珂为霍夫人最后一次施针。
马车行到半路,天空下起急雨,雨点子霹雳啪啦砸下来,片刻便已倾盆。
空气中泥土的味道和青草的味道夹杂在一起,颇有几分清新。
慕晚珂却愁眉。
翡翠知道小姐的癖好,笑道:“小姐别怕,这么大的雨儿,只怕霍府的小轿早早就已备下,无须小姐走半步路。”
慕晚珂低头翘起鞋,抬头又看她一眼,眸中浮光隐现,欲再说什么,却把话咽了下去。
车轮滚滚,渐至府门,如翡翠所料,霍府的小轿已候着。
李平也深知小姐不喜雨中行步,亲北背她入小轿,翡翠一手扶轿,一手打伞,主仆二人如常而行。
轿停。
翡翠扶慕晚珂下轿,习惯性抬眼,院门口青衣男子伞下静立,眼中有无边荒凉。
慕晚珂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了握拳头。
一月行针,他无一日缀,今日最后一回,就算刮风下雨也会在吧!
当真是孝子呢,也不知道做戏给谁看?
没有半分紧张,她提起裙角,绣花鞋一步一步在水中走得稳当。
翡翠惊得目瞪口呆,忙打伞跟上,与男子擦肩而过时,眼角的余光看到男子的目光,都在小姐身上。
进了堂屋,慕晚珂刚要拂去身上的雨丝,一块毛巾递进来。
“六小姐,擦擦吧!”慕晚珂看了眼那只修长、白净的手,恍若不曾听见,绕过那只手,径直进了里屋。
霍子语寥寥一笑,唇角有寡淡的味道。
整整一月,她依旧是对他冷莫而无礼,甚至不屑一顾,仿佛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连厌恶都懒得隐藏,还真是她六小姐的风格。
霍子语微僵的脸上,扬起笑,跟着入内。
慕晚珂此时已坐定,如往常一样把三指扶上霍夫人的脉搏,凝神不语。
霍子语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脸很白,唇上并无多少血色,乍看之下觉得苍凉,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她的呼吸清清浅浅,没有同龄的的稚气,带着老成,极缓,极慢。
她的眼里有揉碎的光芒,闪闪烁烁,令人看不分明,甚至有几分晕眩。
而那人,从来都是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有情,并不带一点掩饰。
霍子语把目光移到窗外,雨点打在老旧的窗棂上,啪……啪……啪……像是打在他心头。
毫无章法。
“霍夫人,我要行针了。”
声音依旧淡淡,但比起第一回来,已多了几分温度。
霍氏看着她失神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慢慢平躺在床上。
慕晚珂回首看了看窗边的人,目光凌厉。
霍子语却不为所动,道:“最后一次,我想在边上瞧着,望六小姐应允。”
慕晚珂冷笑,不想与这人多言一句,转身,净手,拿针,手起,针落,未有一分停顿。
固然霍子语听说过很多回,然而头一回见,仍是吓了一大跳,眼角微微抽搐,目光更深了。
她拱着身,身姿娉婷,曲线玲珑,像紫藤树上初绽的蕊,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有种奇异的气象。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身上,他莫名的觉得熟悉。
最后一针施下,慕晚珂直起身,接过翡翠递来的毛巾,反反复复擦着手,居高临下道,“霍夫人,今日最后一次了施针了,你的眼疾已恢复六成,日后便好生保养着吧,我先去外头转了方子,回头来帮你拔针。”
素来拔针的事,由翡翠做;然霍夫人的针,半月前由慕晚珂亲自拔下。
霍夫人眼含殷殷期盼,听话的点点头。
方子早在心中,无须多思,已落笔纸上,和以往一样递给丫鬟,“这是半月的量。”
“半月后,是不是要去府上,接六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霍子语已悄然跟出来,声音低沉温柔。
慕晚珂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他这样阴魂不散真的很讨厌。
嘴角浮笑,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嘲讽。
“半月后,随便太医院哪一个,都可为霍夫人诊脉开药。”
“可是母亲她……只用你的。”
慕晚珂偏过身,目光睨了他一眼。
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青色的大袖袍穿在身上,不见武将的威风凛凛,倒像个落魄的文人。
“半月后可来,无须行针,诊费减一百两。”慕晚珂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欲转身进屋,一条胳膊拦在身前。
她抬起头,面有愠色。
霍子语凝眉,有些为难道:“六小姐,慕府的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来找我。”
这话,霍子语想说很久了。
慕家两位爷失了官位,依这府人的性子,多半会去骚扰她,她一界女流,难免被人欺负了去。
慕晚珂望向他的眼睛,冷笑,“慕府与我毫无干系,也无为难之处。”
说罢,将他扔在一旁,复又进里屋。
霍子语很想再跟进去,偏又觉得孟浪,硬生生止住步,略站了片刻,心里慢慢沉淀下来。
原是他多虑了,以她的本事,自保绰绰有余,想着今日宫里还有事,霍子语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小丫鬟撑着伞急急走来,视线被伞遮住,一头撞在霍子语身上。
“三爷,对不起,奴婢没有看到。”小丫鬟一脸害怕。
霍子语冷冷看了她一眼,“这般毛糙,怎么做事的?”
小丫鬟忙道:“奴婢急着给三爷回话,邬小姐来了,正在书房里等着三爷。”
霍子语眉眼陡然有些冷,淡淡道:“你先去给夫人抓药要紧,书房我自会去。”
“是,三爷。”小丫鬟长出一口气,从地上捡起撞翻的伞,却发现手中握着的药方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啊,夫人的药方。”她一声惊呼,忙扔了伞去捡药方。
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捡起,霍子语眉眼更冷了,淡淡扫了一眼,道“还好是在屋檐下,没淋湿,若不然……”
似五雷轰顶,他只觉得天眩地转,身子踉跄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失了血色。
“三爷,三爷!”小丫鬟见三爷看着药方不动了,心里怕的不行。
霍子语心里莫名惶恐起来,九月的天气,竟然浑身冷嗖嗖。
许久,他拧着眉头抬起眼,气息有些不稳,道:“这药,我亲自去抓,你替我去回邬小姐,宫里有些急事,让她先回去,过几天得空了,我再去找她。”
小丫鬟不明白为什么三爷一下子改了主意,却不敢多问,迅速离开。
霍子语却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