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内宅。
老祖宗歪在榻上,一向笑眯眯的脸上,满是失望。
榻前三个儿媳恭身而立,也都没有了玩笑之意,三夫人韩氏的脸上,更是一片死灰。
“六小姐来了。”
慕晚珂穿过屏风而来,被人簇拥到老祖宗面儿前,低头行礼。
老祖宗见她,神情激动,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唇动了几下,没有说话。
慕晚珂拍拍她的手,像个经年的大人一般,道:“好了,我来了,快把手拿出来给我诊一诊。”
老祖宗犹豫的几下,到底是将手伸了出去。
慕晚珂诊了片刻,道:“思虑太甚,需用几副药。老祖宗,不是我说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只需颐养天年就好,操心的事儿,交给小辈。”
老祖宗苦笑两声,指了指边一旁的三夫人韩氏,“给你三伯母瞧一瞧,这几日那张脸都不能瞧了。”
韩氏一听这话,眼睛泛红,哽咽道:“劳老祖宗记挂,真是媳妇的过错。”
慕晚珂回头看三夫人神色,着实吃了一惊,数月不见,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脸色着实难看。
想来也是,原本前程似锦的儿子,突然迷上了这样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有几个还能脸色红润的。
慕晚珂正要说话,一个青衣丫鬟匆匆而入。
“老祖宗,三位夫人,大事不好了,平阳郡主带着郑小姐找上门了。”
“什么?”韩氏一声惊呼,脸色骤然发白。
左右两个妯娌扶住了,眼睛同时向老祖宗看去。
“哼,手脚倒快。”老祖宗冷笑一声,“老身要亲自会会,这对母女打的什么主意。”
“老祖宗年岁大了,受不得刺激。”慕晚珂突然开口,“劳大奶奶陪着三位夫人先去瞧瞧吧。”
祝氏心领神会。
老祖宗如若出面,事情就没有了周转的余地。
此刻由她和三位夫人出面,才是上上策。
张氏瞧着自己的准儿媳,心底那股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瞧瞧儿子的眼光,再瞧瞧六爷的眼光,那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不知老六他……着了什么魔。
张氏退出去,见儿子抱胸站在门口,目光呆呆的盯着晚珂瞧,心中一喜,胳膊肘朝儿子推了推,含笑离去。
江弘文看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头皮发麻。
可以预见,将来他和晚珂的事,麻烦小不了。
祝氏一看郑玉燕母女,心里便咯噔一下。
两人均一身素衣,头上珠钗未着,脸上脂粉未施,亭亭立于堂下。
张氏三妯娌齐身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目光均朝祝氏看了一眼。
祝氏会意,巧笑道:“郡主坐吧,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平阳郡主目光环视一圈,冷然道:“府上六爷呢,请把人叫出来说话。”
大夫人张氏脸一肃,道:“爷们有爷们的事,郡主与我说话,也是一样的。”
平阳郡主不过是想弄个下马威罢了,闻言,道:“既然大夫人说话,那我便不客气了。六爷辱了我女儿的清白,难道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算了?府上诗礼大族,莫非也要学那泼户翻脸不认人?”
张氏与韩氏对视一眼,道:“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黑不提,白不提。这是大事,总不能就这么草率的定下来。”
平阳郡主眼眶一红,恨声道:“我知道,江家钟鸣鼎食,我们家攀不上,也不想高攀,谁知……真真是冤孽。如今事已至此,你们说罢,到底想怎么办?”
张氏道:“郡主有什么要求?”
平阳郡主眉梢一挑,“我的要求很简单,三媒六礼,八抬大轿把我女儿娶回去。”
韩氏一听这话,急得脸色大变,忍不住忿忿道:“做梦,我儿子绝不会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平阳郡主眼光一兴,嘴角闪过狠厉,抬起手照着郑玉燕脸上,狠狠的抽了下去。
“听见没有,人家压根就不会娶你做媳妇,也就你这傻子,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把心和身子都给了他。堂堂大家小姐,沦落成失身的下作女子,真真丢尽了我的脸。若我是你,哪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早一头撞死了算。”
郑玉燕捂着脸,泪水涟涟,嘴里含糊道:“母亲……母亲……当真要我去死吗?”
平阳郡主泣不成声,一脸灰败道:“不是我要你死,是这江家要把你逼死。你这个傻孩子,失了身的女人,这辈子就完了,连给人做妾都没有人要。”
郑玉燕抬起泪眼,扑通一声跪倒在三位夫人面前,泣声道:“求夫人垂怜雁玲,给一条活路,若不然,玉燕真的只有一死了之了。”
韩氏气极。
这话明白着是胁迫江家娶她,若不娶,便以死相逼。
她正欲说话,张氏迅速拦住,柔声道:“事情到了这份上,有些话不说也得说了。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姑娘没入洞房,就失了身,这话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就算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不懂规矩,但姑娘是大族出身,难道也跟着他一道不懂规矩?姑娘不懂规矩倒也罢了,难道郡主也任由着你们胡来?”
慕晚珂站在帘后,听了张氏这几句话,心中不由赞叹。
真真是一针见血啊,骂人不带脏字,连着郡主都骂了进去。
平阳郡主如何听不出,脸涨得通红。
郑玉燕一行热泪落下,泣不成声。“夫人教训的是,母亲从来对我严厉,是我自己失了德行,怪不得别人。只是夫人,人都有情窦初开,情不自禁的时候,我与六爷是真心相爱,我敬重他的学识和人品,所以才一失足,成千古恨。什么也不必再说,我郑玉燕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今日腆着脸上门,已羞愧之至。”
说罢,她袅袅从地上起身,一步步退后,边行边语,“替我给六爷带句话,我郑玉燕从未后悔把身子给了他,今生做不成夫妻,来世再做。我在黄泉路上等他。”
众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只见郑玉燕脚下一使劲,猛的向墙上撞去。
“咚!”
身子如蝴蝶样飞弹出去,缓缓倒地,血流满面。
而恰恰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江弘言冲进堂屋,正正好看到了郑玉燕自尽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冲过去一把搂着心爱的女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你们逼死了她,满意了。她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燕儿,燕儿……”
平阳郡主一看女儿撞墙自尽,魂儿都吓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堂屋里顿时闹作一团,祝氏先反应过来,只是不等她开口,慕晚珂和江弘文同时从里屋冲出来。
祝氏像看到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晚珂的手。
“妹妹,快救救她。”
床上无知无觉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血自头顶涌出,慕晚珂拨开她的发,见伤口略深,遂用针。
许是因为疼痛,郑玉燕幽幽醒来,目光凝在慕晚珂身上,散着幽幽寒意。
慕晚珂察觉,对望过去,郑玉燕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翡翠在一旁瞧得清楚,嘴一撇,冷哼道:“翻什么眼睛,要不是因为江家,你还以为我家小姐愿意救你?哼!”
慕晚珂扫了翡翠一眼,厉声道:“做好自己的本份。”
翡翠吓得吐了吐舌头,心道也就小姐好心,换了她,哪里会给害她的人看病。
半盏茶后,慕晚珂从里屋出来。
“她如何了?”江府众女忙迎上去。
慕晚珂接过翡翠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汗,方道:“头顶缝了六针,性命无忧。”
众人长松一口气。
真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女子,说自尽便自尽,可真真是……
韩氏被人搀扶着,红肿着一双眼睛,哀道:“这一下,可怎么收场啊?”
众人一听这话,心中一沉。
连死都用上了,看来这郑玉燕是打定了主意的。
“六小姐,老祖宗叫你过去。”
慕晚珂一听,目光看向江弘文。
她只负责看病,府里谈婚论嫁的事儿,与她无关。
江弘文一脸无辜的朝她眨眨眼睛。
对不住了晚珂,老祖宗信你,我也没办法。
“好孩子,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女子能不能进门?”
慕晚珂站在榻前,认真的想了想,扬声道:“老祖宗既然信我,我便实话实说,进不得。”
郑玉燕的手段,她是尝过的,比那两个庶出的不知厉害多少倍,心思深不可测,再加上身后有个平阳郡主,那更是个难缠的妇人。
延古寺里,这母女俩设下连环计的事,她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是还未腾出手料理。
六爷只会读书,心思单纯,若娶这样的人为妻,只怕江家的家宅,从此再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