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敲打着窗户。
霍子语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户上一道字符,符上有四字――百无禁忌,眸色渐深。
母亲停灵二十一日,刚刚入葬,这符还得贴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摘下。
一晃,她已走了月余。
霍子语微叹口气,掀帘进了内屋。
床上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宫窑瓷。
另一个小几上,则放着食盒,食盒时的饭菜,早已凉透。
霍子语看着床上半倚半躺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去。
“八小姐,倘若你想以绝食来威胁我,那么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邬黛眉抬起眼睛,瞥了这个男子一眼,放在两侧的手,不由紧紧的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隐进了掌中,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霍子语拿起衣架上的衣服,扔到床上,低声道:“穿好它,用罢饭,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病有好处。”
邬黛眉没有动,只是拿眼睛看着他。
这双眼睛早已失了灵动,变得如死水一般。
这个男人真真可怕。
明明心里恨她恨的要死,却在外头与她装出夫妻情深的场面,凭他是谁,都看不出半点不妥。
不光如此,他时时刻刻护着她,不管对的,错的,有理的,无理的,将她这个刚刚新进门的媳妇推至风头浪尖。
府中上下,无人不知霍三爷宠媳妇,已宠得没边了。
实则呢……
她遭了多少恨,多少嫉。
这种手段,叫捧杀,多半是正房用在庶子庶女身上,母亲当年没少用过。
不曾想,有一天这样的手段落在她身上。
现在,她在这个府里,根本寸步难行。
让她感觉难堪的是,每每深夜,那个健硕的男子都会准时出现在她床前,颠鸾倒凤。
那种身体的极度欢娱与内心的极度痛苦,那种在天堂、地狱里来回的翻腾的情波,一次次吞噬着她。
她知道,这是霍子语对她的报复,他已经蓄意将她逼至崩溃的边境,就差一点点逼疯她。
邬黛眉冷笑一声,“霍子语,难为你这样恨我,还要装出夫妻情深的场面,真不易!”
霍子语脸色没半分愧色,“装了这些年了,不易也易了。”
邬黛眉几乎呕出血来,眼泪簌簌而下,“霍子语,你当真这样恨我。我不过是将她引荐给了贤王,你要这样来毁了我?”
霍子语深沉的眸子一寒,脸上隐含的杀气微动。
许久,他淡笑道:“八小姐何苦这样说,你毁了她,我毁了你,这笔仇,咱们今世就了了,不必纠缠到来世。听话,张嘴,我喂你吃饭。”
言语温柔,情深款款,像极了世间最温情的丈夫。
邬黛眉猛的一推,疯了一样的喊道:“滚开,你个疯子,你这个魔鬼,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们霍家统统倒霉。”
霍子语叹了一口气,凑过脸,低声道:“八小姐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不如,我就陪你回趟英国公府吧?对了,顺便多带几个婢女,将那一夜的事儿说于英国公听。不知道英国公听看到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片刻间,邬黛眉像被点了穴一样的,伸着脖子,再没有半点声音可以发出。
她有种预感,这个疯狂的男人,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
她慢慢低下了头,不想再想,想多了心头愈发荒芜,绝望。
霍子语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来吧,三奶奶,把饭儿吃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
他天天陪她去园子,不论刮风下雨,两人并肩行走在青石路上,瞧着背影何其恩爱。
调羹递到嘴边,邬黛眉慢慢张开了嘴,将冷饭含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一滴泪从眼中落出来。
恩爱,那都是给外人瞧的;内里,早就一地碎渣。
江弘文立在阳光里,眼眸深沉,容华淡淡。
“石婉婷,我心悦你!”
泪从石婉婷的眼中流下来,她有些不敢睁开眼睛,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高兴不了,反觉得沉重。
太没有出息了,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昏倒。
他会如何看她?
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体弱,而觉得不喜。
“醒了!”石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睁开眼,怯怯的叫了一声,“大哥!”
石松长长松出一口气,玩味一笑,“怎的又晕了过去?”
石婉婷脸色一红,嘤咛一声将头蒙进了被里,等了半日不见动静,渐渐不耐烦了,便又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哥!”
石松此刻正凝视着妹子出神。
按理说,两情相悦这事儿,他做哥哥的应该是开心,但是这事儿,他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有种深深的担忧。
石松回神,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他在外头候着,我去吱会一声。”
“哥……”石婉婷急得一把抓住他,“你都知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再不如实和我说,也交待不过去。”
石松推开妹子的手,压低了声道:“此事,还需等晚珂回来,再细细商量。”
石婉婷仍将手死死抓回去,“哥,我怕!”
“怕什么,横竖有我和晚珂为你做主,你别怕!”
石婉婷羞中带俏,听话的点点头。
守在外间的江弘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奈何四周丫鬟,婆子守着,想他在珂府,晚珂的闺房也常闯过,而现在却没了胆量。
总算明白当初煜霖为何说,他遇见了慕晚珂,胆子便小了。
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珍惜,所以不敢唐突。
石松走出来,江弘文忙迎上去,神情有些紧张,“如何?”
“无事!”石松朝他递了个眼神,从容的走到了另一侧的书房。
江弘文跟过去,可能是因为紧张,差一点被门槛绊一跤。
石松眼角的余光看见,想笑又不敢笑。
堂堂江七爷,京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连皇帝儿跟前都敢撒波打滚,如今却因为他的妹妹,魂不守舍。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又如何能相信。
“七爷,咱们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与婉婷的事儿……”
“七爷,七爷……”江府小厮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江弘文神色一变,与石松对视一眼,道:“快把人请进来。”
小厮急急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七爷,大事不好,外头……外头好多六小姐和煜王的传闻。”
“什么?”江弘文勃然变色。
霍府门口。
一匹黑马疾驰而来,不等马停稳,人已翻了下来。
门口小厮眼前一亮,迎上去,“世子爷,您来了?”
邬立峰把将缰绳一扔,急急道:“你家三爷呢?”
小厮忙道:“三爷这会陪着三奶奶在园子里散步。”
邬立峰把缰绳往小厮怀里一扔,人已进了府。
数丈之外,菊花丛中,一红一白一双玉人,相扶而行,太阳洒在两人身上,像莹着一圈光晕。
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邬立峰静静看了会,嘴角不由扬起笑意,片刻后又有愁色浮上。
遂收了目光,匆匆上前,“姐,姐夫!”
邬黛眉身子一颤,脸上变了几变。
“黛眉,立峰来了。”霍子语平静的搂住她的肩,用两人仅能听到的话,在她耳边低语,“可得小心了。”
夫妻俩缓缓转身,一个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一个目光微有闪烁,颤着声道:“立峰,你怎么来了?”
邬立峰朝胞姐陪了个笑脸,道:“姐夫,快,我有话与你。”
“什么事,这么急?”
“边走边说!”邬立峰一把将他拉走,也顾不得与邬黛眉招呼一声,急匆匆地离去。
“立峰!”邬黛眉追了几步,眼泪簌簌而下,呆呆的立于秋阳下,浑身一片冰凉。
“姐夫,外面酒肆,茶坊都有流言。”邬立峰急急的灌了一口茶,接着道:“说……说……慕晚珂和煜王偷情,煜王为了她,在祭天的当日偷偷从军中跑回来与她私会。”
霍子语猛的直起身,脸上青筋暴出。
邬立峰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还说他们偷情时,被人逮了个正着,那场景……不堪入目。”
“叭!”
霍子语一拳砸到书桌上,四方桌应声而碎,茶盅,碟子碎了满地。
“姐夫?”邬立峰用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激动。
霍子语目光幽幽,面上浮起苍凉的笑容,“她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