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空空荡荡,没有那个记忆中的身影,慕晚珂朝天仰首,蹙眉而泣,脸上小珠在清亮的月色下,清如朝露。
父亲扎的灯与匠人不同,他只用桂竹与绫绢。
竹条打磨的光滑无比,再用绫绢严严实实的包起来,精致无比。
父亲说,他的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一给竹条伤了手,他会心疼。
情绪一点点稳当下来。
慕晚珂慢慢垂下头,眸光落地上,地上她的影子斜斜不动。
这世上,从来没有鬼,即便像她这样,从鬼门关走过来的,月影下也有自己的影子。
那么是谁?
心念一起,那张英俊的脸在眼前浮现,慕晚珂眸底的冷意一点点涌出。
会是他吗?
只是他又如何学得父亲的手笔?
若不是他,那世间还会有谁,知道这件事?
慕晚珂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清醒,拒绝去做任何的猜想与想象,只是把事情一点点的推算过去。
然而推算的到最后,慕晚珂得出一个结论:这必是霍子语的手笔。
心中不由生出恨来。
试探是吗?
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竟然还有闲心来试探她?
她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霍子语,不管你是试探也好,还是其它,我就是明晃晃拿着剑走到你面前了,你逃不脱。
慕晚珂嘴角泛起冷笑,目光看向天际一轮寒月,须臾,她拎起裙角,优雅转身,一步一步向屋中走去。
她走得极慢,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青松一样,不惧怕任何风吹雨打。
霍子语隐在树上看得出神,只觉得脸上微微一凉,一摸,竟是泪水。
他摊开手,看着手上一道道的划痕,苦涩一笑。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想送她一盏灯了,为此,还偷偷的向九叔拜师学艺。
想着有朝一日,等她嫁给他,上元灯节,他带她去观灯,然后冷不丁的拿出一盏亲制的花灯,她一定会喜得连睡梦中都是笑意。
九叔一听他要做灯送给女儿,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一老一少瞒着所有人,躲在书房以下棋为名,一个教,一个学。
那一年的冬天,他跟着九叔学了一个月的时间,梅家就被一把火烧了。
这些年过去了,做灯的手艺还在,看灯的人却弄丢了。
他和她终逃不过命运的摆弄。
霍子语悲从中来,脚步轻点,人已跃墙而去。
梦到底是圆上了。
霍子语回府,看到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目光一沉,道:“怎么回事?”
小丫鬟忙停下来,笑眯眯地福道::“恭喜三爷,三奶奶刚刚晕倒了,请了大夫过来,说是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奶奶命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怀上了?
霍子语嘴角泛起冷笑,在院子里静静立了一会,方才踱步进了房间。
手一挥,所有丫鬟都退下去。
躺在床上的邬黛眉慢慢侧过来,见是他,眼中露出一抹恨意。
霍子语背手上前,道:“三奶奶有了身孕,真是喜事一桩,日后便安心在房里养胎。”
邬黛眉猛的从床上爬起来,冲到男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咬牙切齿道:“霍子语,这一下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男人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要在她的脸上戳出个窟窿够。
邬黛眉吓得手不自觉的就放开了。
霍子语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会把他当亲生孩子抚养的,若是个男孩,将来霍府三房的家业,都会让他继承。”
邬黛眉连连摇头,脸上都是恐惧。
这男人是个变态,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霍子语道:“明儿,我会派人去英国公府传喜讯,你该如何做,不用我再说。今时更不同往日了,英国公府自身难保,你可别再给岳父岳母大人添麻烦。”
“你……”邬黛眉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是魔鬼。
暗夜深沉。
郑玉燕回到房间,伤心的扑倒在床上,嘤嘤直哭。
江弘言心疼不己,却又不知要如何劝,急得只用手抚着她的后背。
郑玉燕哭了一会,支起身子道:“六爷,我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要将我禁足一年。我好歹也是她的姐姐,许久不见,关心她的身子,错在哪里?”
江弘言只会读书,内宅中女子心头的弯弯绕,一窍不通。
他隐隐觉得女人的话是说错了,却又不明白错在何处?
郑玉燕见他不说话,眼泪簌簌而下,“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也不必为难,只管把我送回去,我郑玉燕虽然落魄了,却也知道好歹。”
江弘言一听,急了,忙哄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个气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回头我求了老祖宗,把你放出来。”
“六爷,老祖宗请您过去一趟。”
郑玉燕一听,忙抓住男人的衣裳,泣道:“六爷,定是她们告状去了,你可要替我分说啊。”
江弘言心疼的抚着她眼底的泪,“放心,我省得。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
男人匆匆而去,郑玉燕将帕子一扔,眼中露出阴狠。
她自诩聪明,却不曾想连与慕晚珂过招的本事都没有,便落败了下来。
她就不相信,这辈子比不过一个疯子,慕晚珂你给我等着,等你嫁进了江府,咱们再一比高下。
太子府。
檐下宫灯高悬,人影幢幢映在糊窗的纸上,隐隐绰绰。
书房里,周煜霖翻看着奏章,神色有几分凝重。
今冬各地灾害频出,国库空虚,他下令盘帐,一盘惊吓住了所有人。
瑞王这些年在户部,竟把户部当成了自己的小金库,暗下挪用了近千万两的银子,中饱私囊。
若不是江家,石家年前带头捐了些银子,只怕这个年都撑不过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让国库丰盈起来,这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太子爷,盈侧妃来了。”
周煜霖目色微闪,道:“把人请进来了吧。”
雪盈一身月牙色锦袄,笑意款款走进来。
周煜霖回首看她,道:“怎么这个时辰还不歇着。”
雪盈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取出里头的青花瓷碗,“给爷炖了些清火去热的燕窝粥,爷趁热喝一碗,也好填填肚子。”
周煜霖扔下奏章,颔首道:“难为你有心了。”
雪盈将粥奉到周煜霖手边,趋势打量眼前的男子。
刀削般的面庞,俊美宛若天生,唇角微微上扬,淡淡含着笑。
真好看!
周煜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首道:“今日上元,你们在府中过得如何?”
雪盈笑道:“与姐妹们一道听了出戏,热闹了一下午,晚上在后花园观了会灯,用了酒席才散去。”
“到是热闹。”
“爷若在,就更热闹了。”
雪盈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有几分凄切,“姐妹们都说爷好久没在府里用过饭了。”
周煜霖睨了她一眼,笑道:“阿盈是在抱怨我,冷淡了你吗?嗯?”
声音带着几分邪魅,勾得人神魂一荡。
雪盈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雪盈含情脉脉的看向他,道:“爷,阿盈不敢。”
周煜霖淡淡道:“爷的阿盈还真是口是心非啊!”
雪盈微怔了下,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也判断不出他话里的含义,是褒,是贬。
太子即将大婚,钦天监已选定了几个日期,就等节后开市呈到皇帝手中,最迟五月前必定完婚。
太子妃一入府,爷的心里就更不可能有她,倒不如趁着现在,坐实了太子女人之名,为将来留条后路。所以,半夜而来并非只为送宵夜。
雪盈翁声道:“爷……阿盈想……”
“阿盈!”周煜霖出声打断,“我若放你出府,你愿意不愿意。”
雪盈惊心,忙跪倒在地,“爷,阿盈这辈子就想留在爷的身边,为奴为婢都可以,求爷别赶阿盈出府。”
周煜霖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沉默下来,顿了顿道:“不光是你,府里的那些个女子,爷都想放出去。”
雪盈立刻呆愣住了,心底涌上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