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思到痛处,眼中含泪,“老八啊,情之一字,毁人啊。朕知道你是个痴心的,越是如此,朕越不能成全你。你……可明白?”
周煜霖膝行上前,将皇帝的手握在掌中,“父皇,儿臣明白。儿臣只是觉得深宫寂寞,若母妃还在,定能让父皇多几分笑颜,少几分愁色。”
所以,他的身侧必要有她,而不是像父皇你那样,余生只有怀念。
隆庆帝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不敢想象,若她还在,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也许早就两看两相厌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从来都经不起岁月的考量。
她于他,只是一个不曾圆满的梦罢了,再绝美的女子,再缠绵的情爱,又怎比得这天下霸业尽握在手。
皇权之美,只有尝过的人才会明白,老八他到底还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
“去吧,这当口上别再节外生枝。那丫头并不适合你。”
“是,父皇!”
周煜霖以额点地,嘴角微微扬起,似嘲讽,又似不屑!
太子大婚的日子刚刚敲定,宫外已悄然传开。
仅仅半个时辰,宫中的旨意入了高家。工部尚书闻讯,当即穿上朝服,领着众儿孙往前厅接旨。
李公公亲自宣旨,声音抑扬顿挫,听得高家众人心头雀跃。
是夜。
珂府内宅。
杜嬷嬷替小姐打散了头发,替她细细梳理,轻声道:“小姐,那副画得找个地方收起来,被人瞧见了不好。”
慕晚珂抬眼,想了想,道:“就收在书房的暗格里吧,婉婷的那副一并收起来,待事情了了,再还给她。”
“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杜嬷嬷犹豫了下,低声道,“太子大婚订在五月二十,没几个月了,小姐,嬷嬷心里有些不安。”
“五月二十?”
慕晚珂心里被这个日子刺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道:“什么不安的,这事不该咱们操心。”
操心也没用啊!
嬷嬷在心里补了一句。
慕晚珂拍拍她的手道:“他若有情,自不会委屈了我;若要委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托付。”
“小姐到底心大。”杜嬷嬷叹道。
不是心大,而是不在你手中把控的事情,思虑了也无用,倒不如把自己稳住了,静观其变。
慕晚珂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遂问道:“老祖宗的七十大寿,礼可备下了?”
“福伯那边已经备下。”
“师爷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些日子我忙着宫里的事儿,冷落了他。”
杜嬷嬷扶着小姐上床,笑道:“他忙得很呢,天天往外跑,跟一帮子穷酸书生混迹在一道,喝茶,对对子,谈论治国之道,比那皇帝佬儿都要忙。”
慕晚珂思了思,意味深长的道,“他也是该忙起来了。”
放下帐帘,杜嬷嬷吹灭了烛火,掩门而去,静立着站了一会,遂往石小姐院儿里去。
那院里还亮着灯,石婉婷正在灯下观摹那两幅画,杜嬷嬷说明来意,她忙将画小心收好了,交到杜嬷嬷手中。
“收起来吧,放妥当了。”
杜嬷嬷笑道:“就放小姐书房,石小姐若想瞧了,只管去。”
石婉婷含羞道:“嬷嬷笑话我。”
杜嬷嬷笑着说了一会子话,方才离去。行至长廊处,忽然脚下被什么一绊。
“哎啊!”杜嬷嬷尚未来得及回神,一个踉跄,人已摔了下去,手中的画卷滚了几下。
电光闪烁之间,有个黑影一晃而过,杜嬷嬷恰巧低着头,根本不曾看见。
“哪个杀千刀的横了块砖在这里。”
杜嬷嬷怒骂了两声,方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捡起两副滚落的画,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夜色中。
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手中的两幅画仅仅在这一瞬之间,已被人调了包。
半盏茶后,那画已经摆在了贤王的书案上,他的眼中喷出火来,似要将那画灼出个洞来。
幽暗的水面上,少女的身影在灯影里浮现,似笑似嗔,似梦似幻,勾人心魂。
“哼!”
一声冷哼不高不低的响起,老肃王放下茶盅,走到书案前,目光冰冷。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啧啧啧,贤侄儿,瞧这热乎劲,这两人怕早就有了首尾。行宫那一出,多半是他们设的美人计呢,若不然,老八又怎会如此凑巧的出现。”
“好你个老八,我竟然上当了!”周煜炜一拳打在了桌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慕晚珂,周煜霖,你们如此算计我,我岂能饶过!老王爷,下一步咱们如何走?”
肃王不曾答话,目光落在画中的女子身上,笑出了声。
那锋利的笑声,让书房中的两人不寒而栗。
周煜炜暴怒道:“老王爷,再不动就来不及了,您可得想办法帮帮我啊!”
“急什么?”老肃王抬起头,看了看门外,淡淡一笑道:“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做。”
周煜炜沉不住气,“被人算计至此,要我如何等得及!”
老肃王见他焦躁,收回视线,目光在贤王身上打了个转。
“他想欲盖弥彰,本王却非要将事情大白于天下,贤侄啊,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周煜炜心头狠狠跳了一下,“如何开场?”
老肃王置若罔闻,背手走到窗前,目光犀利,“就从江家老祖宗的七十大寿开场。”
“老王叔,我要如何做?”周煜炜心里激起希望,一脸的跃跃欲试。
老肃王回首,“有个人,需你亲自出面会上一会。”
“谁?”
“平阳郡主!”
“怎么会是她?”周煜炜愣在当场。
上元灯节过后,天气骤变,连下了几天的雨,好不容易放了睛,却又刮起了风。
北风连刮两日,空中雪花飞扬。
这场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京中一片银装素裹。
平阳立于檐下,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心情也似这天气一般。
江家传来消息,女儿冲撞太子,被禁足一年。
一年,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女儿啊,你瞧瞧你,进了江家的门,一天的好日子都没过过,还被人死死的踩在脚底下,你这是何苦呢?
早知如此,还不如咱们母女俩安安份份守着银子过活。
“郡主,郡主,不好了,不好了,贤……贤王……来了!”曹嬷嬷一脚深一脚浅的跑过来。
周煜炜?
他怎么来了?
平阳心头一惊,身子晃了几下,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郡主,别来无恙啊!”
周煜炜一身锦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的往椅子上一坐,根本看不出丁点落魄王爷的样子。
平阳摸不清他的来意,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王爷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日子过得如何?”
周煜炜的目光徐徐上移,紧盯着她的眼,脸上呈出冷淡笑意,“瞧着,似乎很不好,清减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平阳神色一哀,以帕拭泪,“还能如何,有一日便混一日罢了。”
“郡主啊,咱们同是天涯落魄之人。”
平阳苦笑,“王爷还是王爷,我却再不是从前的郡主。”
周煜炜唇边勾起一丝嘲讽,“何必说这种话,有朝一日他登了大位,我怕是连郡主的下场都不如啊!”
平阳揣摩这话中的深意,目中闪过精光,想开口直言相问,却又有些胆怯。
周煜炜低低叹道:“郡主啊,帝王相将宁有种乎,堂姐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平阳心里蓦的一沉,手心渗出密密的汗来。
然而周煜炜却不让她有片刻的喘息时间,厉声道:“郡主以为,他上了位后,你还能守着这处精致的宅子过活吗?”
“你……你这话是何意思?”平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尖锐。
“我这话的意思是,郡主只怕不知道,那位心底最爱的人,是你的继女慕晚珂呢!”
“什么?”
手中的帕子飘然落地,平阳脸上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眼睛差点弹出来。
那么说来,外头的那些流言……是真的!
“堂姐啊,有慕晚珂在,你说你将来的下场会如何?”
周煜炜淡淡一笑,“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将她送到本王的床上的!”
平阳心如死灰。
自己做下的孽,何止是这一桩,还有延古寺那一桩呢!
“所以堂姐啊,现在有一个好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会不会拿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