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浩云还在怔愣的时候,慕晚珂轻咳一声,流云般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你叫顾浩云,字立昂,顾家家族中排行十二。三岁便能读医书,辨百药。六岁随父出诊,替人看病。顾家后辈中,数你医术最高。”
顾浩云苦笑连连:“劳金大夫将我打听得如此仔细。”
慕晚珂对他言语中的嘲讽恍若未闻,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润了润嗓。
“立昂,我快人快语。顾老太医已入大狱,顾府被查抄,家产充公,顾家已一败途地。”
一声立昂,令顾浩云心中微有感叹。当世之人,只有亲朋好友,才直呼其字,这个女子,一开口便唤了他的字,是何用意?
慕晚珂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疑虑,坦然道:“我已将顾家药铺十六个铺子统统买下来。”
顾浩云心中大惊,只是让他更为惊讶的还在后头。
“我愿分三成干股给顾家,条件是,我要顾家的药方和你的十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顾浩云闭了闭眼睛,缓缓站起来,冷笑道:“三成干股,便要换顾家所有的药方和我的十年,金大夫不知是救死扶伤,还是落井下石?”
慕晚珂对他的冷淡不为所动,只轻轻一笑道:“如果说,十年之后,我愿将顾家十六个药铺如数奉还,而且我只要顾家的十张药方,不知立昂可否有兴趣。”
“东家!”张承惊出一身冷汗。
事先约定的,并无这一条,这样算起来,这笔买卖亏大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不光是张承,还有顾浩云。他用力的瞪大了眼睛,想要把眼前的女子看得再清楚一点。
慕晚珂缓缓而立,玉手一抬,道:“立昂,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过了三天,我便不是这个条件了。”
说罢,她款款而出,再没有半分停顿。所谓买卖,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倘若顾浩云连这点子魄力也没有,那么这顾家也扶不起来。
福伯朝张承打了个眼色,后者匆匆跟了上去,偌大的正堂里,只留下顾浩云一人。
须臾,有婢女悄末声的上前,“顾公子,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跟我来。”
顾浩云混混噩噩,脚下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
“东家,留步。”张承急得一头汗。
慕晚珂回首,淡淡一笑道:“张掌柜别急,咱们往里间说话。”
“老张,小姐做事自有分寸,急不得,也不用急。”福伯淡定道。
张承偷偷看一眼东家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晃眼。
张承啊张承,亏你还是一把年纪的人,这遇事怎么就这么不冷静呢。瞧瞧东家,那举手投足,一片云淡风轻。
三人入了小花厅,坐定,不等婢女上茶,慕晚珂便道:“张掌柜,福伯,这笔买卖,咱们只赚不赔。”
像是一颗定心丸吃下去,张承平了心绪道:“东家的意思是……”
“千金难买是药方,有了药方在手,十六个药铺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顾家有难,谁能将一个百年医药大族的药方夺走。”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张承耳边炸响,他瞬间恍然大悟。福伯插话道:“小姐,这顾浩云会不会应下?”
“十张药方换来顾家的东山再起,不亏。这笔帐他能算得过来。”
慕晚珂笃定道:“福伯,张掌柜,顾家的药铺买下来,我想稍稍做下改变。”
两人神态一凝,目光紧紧的盯着上首的女子,听得十分仔细。
张承带着满腹兴奋,悄然离去。
福伯上前,低声道:“小姐,顾家这个时候无人敢帮,无人敢用,小姐偏反其道而行,这步棋会不会太过冒险。”
慕晚珂深看他一眼,自己拿一杯温茶喝下,苦笑道:“还是福伯最知我心。这步棋极险,却不得不走。”
福伯大惊,“小姐,这是为何?”
慕晚珂目中似有为迷离之色,许久才道:“福伯,当年祖父在太医院,与何人交好?”
福伯想了想,道:“老爷当时在太医院,与任何人都交好,独独和这顾老太医,生过口角。”
“梅家落难后呢?”
福伯心神一凛:“梅家落难后,太医院无一人替老爷说话,只有顾老太医。”
“可见世人多是见风使舵之人。”
慕晚珂眸色一暗,柔声道:“你们只当顾老太医与祖父恶交,谁又知顾老太医此举,不过是明面上而已。”
福伯惊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慕晚珂依旧淡笑,只这笑意,又多了几分萧索。
记得那年冬夜,大雪纷飞。她与弟弟在暖阁斗棋,忘了时辰。回房时,已是深夜。路经祖父书房,见书房还亮着灯,正想上前瞧瞧,却见祖父与顾老太医相携从书房里走出来。
她心头一惊,顾老太医一向与祖父不合,怎的深更半夜会来府里。
她心下好奇,悄无声息的隐在树后。
却听那顾老太医沉声道:“太医一职,只在治病救命,万不可掺和到皇室当中。你与太子走得如此之近,只怕早已打了其它人的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需谨慎为好。”
一席话,听得祖父和躲在树后的她,哑雀无声。
祖父许久叹道:“顾老啊,上船容易下船难,你我都身不由己。”
当时,她瞧着两个加起来超过百岁月的老人,相携而去的身影,心中并未深想,只觉得顾老太医与祖父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差。
“小姐,这么说来,顾家与老爷早就……”
慕晚珂点点头。
“只可惜,顾老太医不偏倚任何一王,终究还是落得一样的下场。可见站队与不站队,都不能改变命运。
“福伯,我救顾家,只为本心。做人,不能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