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皇宫,安静无比。
若是平常,宫女,太监们必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晒太阳;御花园里,嫔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透个气。
而今日,青石长巷里半个人影也没有,一切死气沉沉。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是如何一回事,然而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里外两个世界。
宫里的人出不去,宫外的进不来。
暗夜,如约而置。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
慕晚珂目不转睛地看着牢门外,她在等。
戌时一刻,一个禁卫军模样的人站在了牢门外,手只轻轻一挑,锁已打开。
他走进牢内,蹲下,“虎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太子给我的。”
慕晚珂扬起头,目光清澈。
来人愕然片刻,单膝跪下,“主子,有何吩咐。”
虎符认符不认人,在谁的手上,谁便是他们的主子,即使这符现在在涉嫌谋害皇帝的人手中。
慕晚珂闭目笑了笑,老天怜见,她没有赌错。
“皇上不是我杀的,他们是冲着太子而来。我要知道皇上这三个月来所有的饮食起居。”
来人嘴角牵动了一下,道:“当在起居舍人那里。”
“天亮前我要看到,迟了便再来不及。”
“好!”来人一口应下。
“可否让天子卫出宫,迎太子归朝,我怕半路有埋伏。”
来人思忖片刻道:“我们这一千人,分布在禁卫军中,此刻若都出京,必会引起怀疑,我命五百人出宫迎太子,五百人守卫皇宫。”
慕晚珂思忖片刻,道:“小心些,且去吧。”
来人悄然离去,慕晚珂方才觉得腹中空空如也。
一天两夜,她滴水未进,眼未合片刻,整个人如同一张满弦的弓,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她苦笑连连,索性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肮脏不堪的地上。
明天早朝,帝崩的消息便会传遍天下,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子民,都会知道皇帝死于她手。
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将会显现,恨她的,护她的,夺嫡的,还击的,所有人的欲望,野心,责任,唤命,将会在明日统统展现在世人眼前。
可以预见,这一片江山,这一座皇城,当面临怎样的浩劫与杀戮,那将是无数人的噩梦。
血流成河,慕晚珂的鼻尖,似闻到了淡淡的血腥之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眼闭上,再次等待那人的到来。
隆庆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八。
寅时,二刻。
京师戒严,禁卫军以雷霆之势,控制了皇城,百姓留宿家中,不许出门,随即,宫中发出仆告,帝暴毙而亡,死于中毒,下毒者乃是女医慕晚珂。
二品以上京官,入朝议事。
京城,俨然是一座空城。
兵部尚书与何内阁同时出现在皇城南门。
若是平日相遇,必会说闲聊上几句,而今日,两人只是淡淡一笑,看着对方眼底的青色,各自憋开了眼。
今日的早朝,是一场硬仗,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没有任何退路,誓死保太子登位。
一切皆是未知,一切皆有命定。
若胜了,滔天权力,地位,财富随之而来。
若败了,那也是他们押错了注。
寅时,三刻。
二品大员们着孝服立于朝堂之上,静静等待着狂风的到来。
须臾,邬贵妃自帘后缓缓而出,虽一身素衣,却依旧仪态万千。
她看一眼下面的百官,缓缓开口。
“帝于前夜寅时一刻吐血而亡,血呈黑色,乃中毒而死。帝生前仅食一粥,一药,禁卫军验过,粥无毒,药却改了药方。药方出自太医慕晚珂,司徒峻岭之手,次日午后司徒峻岭被发现畏罪自尽。本宫大惊之下,将慕晚珂暂押至宫中大牢。”
邬贵妃的声音清洌,带着浓浓的哀伤,泪水自眼中划落,顿了顿又道:“皇上他死不瞑目,你们都是大周朝的肱股之臣,本宫贸然踏入前朝,只想请各位裁决。”
众人揣摩着这话得深意,暗自心惊。
“父皇,你死得好惨啊!”
贤王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哽咽道:“慕晚珂一介女流,哪来的胆子弑君,必是身后有人,请贵妃娘娘明察。”
霍青心中一动,即刻挺身而出,“慕女医与太子有私情,莫非是有预谋。”
此言一出,众位官员心中咯噔一下,纷纷向工部尚书看去。
高尚书冷笑一声,“贵妃,贤王,一切仅是口说,而无真凭实据,请慎言。”
邬贵妃眼中露出悲伤,“李公公于昨日触棺追随皇帝而去,死前,他亲口与本宫说,他对不起皇帝,对不起天下,唯有以死谢罪,一切都是太子的阴谋。”
话音刚落,贤王又一声高喊,“是太子杀了父皇!”
高尚书见贤王之流先声夺人,当即大声道:““李公公乃皇帝最信任的人,他为何要与贵妃说这些,此言还有什么证人。”
“那一殿的宫女,内侍,都是本宫的证人。”
邬贵妃声音陡然转厉,“太子伙同慕晚珂弑君,十恶不赦,不配为帝。本宫提议另选明君,以固江山。”
“荒唐!”何内阁大声呵斥,“太子乃皇上御口钦定的之人,岂能由贵妃一妇人之言,随意污蔑。贵妃口中所谓的太子弑君,完全不成立。皇上千秋,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他为何要弑君,依老臣看,只怕是有人贼喊捉贼,为的只是那张皇位。”
何内阁的声音又大,中气大足,加之他一脸威风凛凛的表情,瞧着颇有几分正义之感。
太子一脉,齐声应是。
“放肆!”邬贵妃气急改坏,恨得咬牙切齿。
高尚书高随即也怒道:“皇上前日龙驭宾天,贵妃不即刻召告天下,偏将帝崩的消息捂着不放,直至今日才公众于天下,出于何种目的。贵妃把持皇宫,连一个苍蝇都不能飞过,此举是为掩饰什么,还是要布置什么?”
“本宫,是为将皇帝的死因大白于天下,遂命赵统领暗中彻查。”
邬贵妃毫不惧色,“赵统领,本宫所言,可有虚?”
赵伯龙上前一步,抱拳头,“贵妃所言,句句是实。司徒峻岭畏罪自尽是真,慕女医改药方是真,李公公自尽我虽不在跟前,但宫中内侍,官女都可作证。”
高尚书再也忍不住,冷笑着朝赵伯龙道:“赵统领有件事怕不知道,太子奉召归京,一路已遇袭数次,次次九死一生,这事也是真。”
赵伯龙心头微惊,太子遇袭,谁敢这么大胆?
“谁要他死?”
高尚书一声厉吼,手猛的一指邬贵妃,“谁导演的这场好戏?谁会得利?”
邬贵妃心头一慌,目光求救似的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老肃王,牙齿咯咯颤抖。
老肃王收到视线,正欲开口,一禁军模样的人急急闯入,“赵统领,慕女医在狱中喊冤,她说她知道真正弑君的凶手是谁?”
赵伯龙一咬牙,“带她入殿。”
慕晚珂缓缓走入大殿,她入宫两年,宫里很多地方都去过,独独不曾到过这一处。
殿宇青瓦覆顶,气势宏大,带着森严。
这里,是大周国权利的最中心。
周煜玮看到她,只觉心头一紧。
一身素衣已肮脏不堪,披散的长发沾了尘土,打结在一起,白皙的脸半边肿得高高,独一双眼睛依旧黑亮,散着光泽,寻不到一丝慌乱。
一身的肮脏也敌不过她的容颜,他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周煜玮心底的欲望,一瞬间被点燃。
慕晚珂跪下,挺直腰板,拨开散在眼前的一缕发,“皇上并非因药而死。”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这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慕晚珂垂首,忽尔一笑,遂又抬首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乃世间之道,自然之道。有毒药,必有解药,解药,也可能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