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虽是送出去了,孙氏却还是一整晚没有安心,夜里还梦到颜书畴举剑站在自己面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害他,惊得她惨叫一声,猛地惊醒。
这一惊醒,才发觉天色已然擦亮,便再也没了继续睡的心思了,在霓裳的服侍下起了床。
靠坐在软榻上,孙氏浓重叹了口气,“这畴哥儿,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日没有确切消息过来,我都跟着心神不宁的。”
孙氏说着,抚了抚胸口,深吸了口气。
“夫人,您呀就是心肠太好,奴婢说句难听的,该杀的话,这侯府之中,日后能坐上老夫人位置的,哪个手上不沾着鲜血,不沾着几条人命的?再说,若不是他们大房管不好自己的内院,一再地闹出事情来,夫人您更是半点这样的心思都不曾有过,已经仁至义尽了,您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孙氏听着霓裳的话,心情确实有了几分明朗,但是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若是夫妻同心,那便是千难万难,我也不惧,可是如今昊郎与我越发生分了,若是再被他知道了畴哥儿的事,只怕这夫妻就要成陌路了。”
“夫人,您糊涂啊,三爷他自幼是被侯府护着长大的,兄弟情深,再加上自幼读的圣贤书,他如今自然做不得那些事情,但是日后若是珏哥儿当真继承了这偌大的定北侯府,你还怕珏哥儿给你赶出府去不成?”
孙氏轻笑了一下,“你啊,这侯府之中最懂我的人,竟然是你。”
“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自然一心一意为夫人分忧。”霓裳讨好地说道。
“好,”孙氏声音放软了些,显然霓裳说的那番话起了用处了,“去熬些粥,等会我给昊郎拿过去。”
“是,奴婢这就去。”霓裳领命走了出去。
晨起寒凉,帘子掀开的一瞬间,冷风鱼贯而入,孙氏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昊郎,如今你不懂我,我不怪你,只望日后你能懂我的一片苦心,”孙氏说着,不由得想起府里的那些流言来。
霓裳说得不假,能坐上老夫人位置的,哪个手上不沾着几条人命?
就拿容氏说,据说当时二房的颜承铭的生母便是被容氏给害死的,一同害死的还有一个足月的胎儿,当时老侯爷也是震痛万分,可是最终,容氏还不是好好地坐着侯府老夫人的位置,千尊万贵,子孝孙贤。
孙氏这般想着,一夜难安的心思微微安了些,靠在软榻之上竟又睡着了,一直到一些杂乱的声音传入到了耳中。
“你别进去,夫人一夜不曾好眠,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了,你且让她多睡会。”是孙氏房里另一个一等大丫鬟飞羽的声音。
“我有些事情一定要去跟夫人讲,你就别拦着了,我还能害夫人不成?”霓裳的声音。
“不就是大少爷安然到家的消息吗?大少爷到家了,肯定要先去春晖堂,夫人就算晚些去也不妨事的,何苦这会子就要把夫人吵醒?”
飞羽还在劝着,里面的孙氏在听到大少爷安然到家‘这几个字的时候便惊得再也睡不着了,猛地坐起身,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出声道,“霓裳,你进来。”
“是。”霓裳应着,轻轻推开飞羽,走了进去。
飞羽看着霓裳的背影,眼中满是失落。
原本在世安苑,她飞羽才是最得孙氏欢心的,最近也不知道这霓裳到底给孙氏说了什么,竟然直接越过了她,成了孙氏身边最得力的了。
霓裳走入内间,快步走到孙氏身边,眉头蹙着。
“畴哥儿当真回来了?安然无恙?”孙氏看着霓裳这个表情,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出声问道。
“回来了,受了伤,不过是在后背,侯爷亲自派人去请了医师去了文昌居,老夫人听闻大少爷回京路上遇了埋伏,好似动了气了,这会子也往文昌苑去了。”
孙氏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霓裳,“你说他只是后背受了伤,胳膊,腿,一样没少吗?”
霓裳看着孙氏,无奈地点了点头。
孙氏只觉得身子疲软一片,“当真是枉做小人了,哥哥如今做事怎么这般不靠谱了。”
孙氏想着,急急地从软榻上走了下来,坐到梳妆柜前,“帮我梳妆,他如今既然回来了,还受了伤,我这个做婶婶的自然不能不过去相看。”
“是。”霓裳应着,过去帮着孙氏梳妆。
她心中也烦闷,原想着既然是辅国大将军出了手,这颜书畴该是回不来的,如今却四肢健全地回来了。
“昨儿个交给你的书信呢,烧了吧。”孙氏看着黄铜镜中站在身后帮着自己梳理发髻的霓裳,突然出声问道。
霓裳心神一颤,差点揪了孙氏的头发,但是她还算沉稳,只是叹了口气,“回夫人,昨儿奴婢就送到辅国大将军府上了,如今大少爷回京,大将军肯定也是知晓的,应该会把那书信毁了的。”
“哎,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孙氏心内烦忧,也没觉出霓裳有哪里不对劲,只叮嘱她快些梳妆,然后又换了一身肃静娴雅的衣服,这才带着霓裳一起去了文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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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居此刻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
颜书畴其实觉得自己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奈何容氏和杨氏不允他走动,逼得他坐在榻上休息。
容氏坐在颜书畴身侧,看着他,眼中泛着泪花。
“畴哥儿这一次当真是受苦了,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是,害得你奔波劳累,只是不知是哪个腌臜小人,竟敢在半路上伤你,若是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容氏说着,手中的拐杖狠狠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孙氏前脚刚迈进屋子,便听到容氏这番话,脸色不由得白了白,差点没敢进去。
霓裳急忙一把扶住了她,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孙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着里面走去。
“祖母,爹,娘,畴儿真的没事了,只是一些小伤而已。”颜承荀请来的医师刚刚给颜书畴换了伤药,确定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应该是之前给他医治的医师在上面敷了生肌的药了。
“都差点都伤及性命了,你还说是小伤。”杨氏看着颜书畴这个样子,忍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落下了泪来。
“母亲……”颜书畴看着杨氏落泪,想要安慰,但是碍于这屋子里人多,到底还是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杨氏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这样,毕竟那么多人在,容氏也在,便急急地掖了掖眼角,“我没事,你安然回来了就好了。”
“三夫人,盈姐儿来了。”
门口,丫鬟的通传声传来,颜卿霜微微侧头向着门口看去。
孙氏会来是肯定的,只是她没想到颜卿盈竟然也会来。
虽然各怀心思,但是面上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孙氏很是慰问了一番,还将自己留着多年的一只老参来了过来给颜书畴补身子。
而颜卿盈则是不住地说着,“大哥哥能痊愈便太好了,太好了。”
颜卿霜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们,心中猜测着那个在路上下黑手的到底会是谁。
“好了,看过便都回去吧,畴哥儿这会需要静养。”
眼看着这屋子里站满了人,容氏出声道。
她这话一出,各房便都告辞散开了,颜卿霜跟杨氏说了一声,便跟着孙氏她们往外走。
“三婶婶,我替哥哥多谢你了,那老参确实珍贵,难为婶婶这般舍得。”颜卿霜走在孙氏身侧,出声道。
“霜姐儿这话说的,只要畴哥儿能好起来,婶婶哪里会舍不得这一只老参,都是一家人,哪有不盼着好的。”孙氏看着颜卿霜,努力自然地说道。
“婶婶说的是,若是这侯府里人人都似婶婶这般通达便好了,也就不会有人老想在暗处伤人了,医师说了,哥哥后背中的暗器歹毒啊,若不是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路上遇着的医师竟是个难得的高人,只怕……”
颜卿霜说着,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孙氏,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佯装缓慢走着路,其实一直在留意着这边动静的颜卿盈。
“是啊,这一门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有人不明白啊。”孙氏说着,故意也向着那颜卿盈看了一眼。
颜卿盈这段时间隐忍了许久,脾气性格都收敛了,心思也越发阴沉了些,此刻见她们说着话,目光都向着自己这边看来,心中就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了。
以前是她做的,被拆穿了,她便认了,一步步被逼到如今这失了庇护的处境,她也认了,但是现在看来,她与颜卿霜之间的矛盾恩怨大了,日后只怕不管再出什么事,这黑锅都得要她背了。
颜卿盈想着,微微攥了攥拳头。
所以,日后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他的大业,她都注定要与颜卿霜斗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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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的时候,凤允祥,杨世萧和兵部尚书之子肖飞星来求见。
颜书畴离京侯府只对外称是养病,如今回来了,凤允祥作为好友,定是要来探望的,而杨世萧与颜书畴是表兄弟,前来探望也是寻常,只不知这肖飞星如何也来了。
文昌居内,杨氏蹙着眉头看向颜书畴,“这肖飞星名声太坏,若是畴哥儿与他过往过密,没的连累了畴哥儿,依我看就推说畴哥儿如今身子尚未康复,不宜见客为由,将他打发了回去吧。”
“糊涂,他又不是只身前来,这恂郡王世子你也打发回去?还有世萧,这孩子心思重,难得登门,你这若是打发了他们回去,他这心里又不知该怎么想了。”颜承荀看着杨氏,出声道。
这肖飞星上门他也头疼,但是他名声再坏,好歹也是兵部尚书的次子,总不好做的太过的。
“是啊,世萧这孩子,总怕拖累于我……”杨氏想着自己娘家唯一的这一根独苗,也是心疼。
哥哥战死沙场,只余下这一根独苗,她这个姑母原就该多照应些的,如今总不能侄儿上门拜访还要拒之门外吧。
“爹娘,不是什么大事,肖飞星不过是有些花名声而已,连允祥都敢与他一同前来,又哪里能影响得了我。”
“这倒是,那边去请了过来吧。”杨氏应着,看向颜卿霜,“霜姐儿,我们走吧。”
“是,母亲。”有外男过来,颜卿霜自不好待着,便随着杨氏一起走了出去。
凤允祥等三人到了文昌居自不会像女子般涕泪连连,还各自打趣了颜书畴一番。
颜书畴想起颜卿霜前几日来的书信,想着有些事情要嘱托颜书畴,便半开玩笑地询问肖飞星这侯府布置如何。
“从前院过来便直直往你这来了,哪里看的什么布置了,不过说真的,我对这些可是真有研究,你要不寻个人带我走上一圈,我就能知道这侯府布局合不合适。”
肖飞星看着颜书畴,一脸卖弄。
“七弦,带着肖少爷在这府内转转。”颜书畴见他接话,立刻出声道。
杨世萧心思玲珑,看出了颜书畴这是有话要与凤允祥说,便自请随着一起去了。
定北侯府内外院之间连着一池湖水,碧波荡漾,煞是好看。
七弦带着他们在外院逛着,肖飞星则一本正经地开始点评这里的各种摆设。
杨世萧原就与他不亲厚,此刻也自然听不进去他那些胡言乱语,只侧目听着清风拂柳,听着碧波微漾。
而就在这时,一声声悦耳的琴声钻入耳中,杨世萧不由得循着琴声看了过去。
碧波之上,一艘木舟缓缓而行,木舟之上一个浅蓝色纱裙的女子正雅致地弹着琴曲,曲声悠扬,婉转好听。
“这是?”肖飞星显然也看到了那泛舟湖上的女子,眼中隐隐露出浓重的情绪,出声问道。
“二位少爷,这是府里的二姑娘,许是不知道二位在这里,所以才会如此,奴婢带二位去旁处看看。”七弦说着,好似急着要走,却也没有当真催促他们。
“不急,这边风景绝美,本少爷还想多赏片刻。”肖飞星双眸紧紧锁在颜卿雅身上,片刻都挪移不开。
杨世萧虽也觉得这画面颇为雅致,但是到底还是知道非礼勿视的,轻轻侧开了双眸,侧过身便见着肖飞星看着湖中的那副模样好似恨不得这会子就将颜卿雅生吞活剥了。
杨世萧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肖少爷,请吧。”
肖飞星看着杨世萧那模样,自觉没趣地很,“世萧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这般呢,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多看一眼又不会有事,我们都是武将出生,何必在意那些文人迂腐的样子。”
“肖少爷,我们是无妨,但是若是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便不好了,你说是吧。”
“清誉,”肖飞星冷哼了一声,“若当真是毁了她的清誉,那我便娶了她便是。”
“你……”杨世萧实在觉得与肖飞星话不投机半句多半句多,索性甩了袖子,走在了前面。
七弦在前面领路,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窃喜,当真是不枉费三姑娘特意过来嘱咐一场。
说到底,这一切也都是二姑娘咎由自取,若不是她听闻恂郡王世子在此便迫不及待地出来露脸,也不会被这厮给惦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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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中央,琴声戛然而止。
颜卿雅微微侧身看向挽月,“成了吗?”
挽月收回目光,“姑娘,他们走了。”
“走了?”颜卿雅低头看着面前的琴架,原本想着既然凤浔生这般对待自己,那自己便另攀高枝,图谋以后,而今日在听闻凤允祥登门的那一刻,她便想着豁出去了。
若是在这般留在府里,她就永远无法和颜卿霜抗衡,只会被她死死压着。
原以为这精心布置的一切该是能打动那些只看皮囊的男人的,可是他们竟走了?
“奴婢刚刚远远瞧着那边两人都向着这边瞧了许久,只不知哪一位是世子,依奴婢看,世子也未尝没有动心,但是这里毕竟是侯府,他总不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奴婢如今只担心这世子她不知姑娘是谁。”
“那,依你看?”颜卿雅看着挽月问道。
“依奴婢看,姑娘要不写首藏头诗,奴婢悄悄给世子送去,若是世子能懂,自然大喜,若是世子不懂,以世子的心性,应当不会为难姑娘的。”
颜卿雅听着挽月的话,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富贵险中求,如今这般局面,如果不赌一把的话,她最后也就只能似她父母那般,唯唯诺诺一辈子,她不甘心。
若是大胆些向世子吐诉心意,虽然看似冒险,却是她如今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挽月帮着将船划了回去,然后又拿着颜卿雅写好的书信,向着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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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居。
颜书畴才把颜卿霜托付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凤允祥,凤允祥便轻笑了起来。
“你啊,当真是个仔细人,竟与我父亲一般想法,只是这些事情,你从何得知的?”
“我也不瞒你说,是霜儿告诉我的,那日她连累了郡主,凑巧听闻了这些,心中担忧,便与我写了书信,叮嘱与我。”
“颜卿霜?”凤允祥轻念着,不由得又想起几句赛场上那一幕,嘴角微扬。
“凤允祥,我可警告你,别打歪主意。”颜书畴看着凤允祥嘴角扬起的笑意,严肃出声道。
“我能有什么歪主意,不过是真心欣赏罢了,”凤允祥说着,轻声笑了笑,“替我谢过她。”
“会的。”
“你这伤,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凤允祥正了神色,看向颜书畴问道。
“还不知,一群黑衣人看着倒像是江湖散派,应该是幕后之人也不想暴露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还能侥幸活下来。”
两人关系密切,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凤允祥才起身。
“我今儿个去寻太子,好让你们安心。”
“早该去了。”颜书畴笑道。
“你们就是多虑了,太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他岂会这般小人。”
“此一时彼一时,当心为上。”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好生照顾好自己。”
凤允祥说着,便从文昌居走了出来,走到外面远远看到颜卿霜在过来,竟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世子,是还有事吗?”知书见他脚步停顿,出声问道。
凤允祥这才急忙收回了目光,“无事,走吧。”
而另一边,挽月正在急急地寻着凤允祥。
她不曾见过凤允祥,只知道他是随着杨世萧一起来的,正急的上火,远远看到杨世萧,身侧还走着一个与他一般高大之人,心中想着该是没错了,快步走过去,一下就撞进了肖飞星的身上。
肖飞星刚想发怒,突然感觉到手中被人塞了一张信笺,又觉得这撞到身上的丫鬟着实漂亮,便止了怒气,好言说了几句之后,便攥紧了手中的信笺。
挽月见他这般识趣,倒是也跟着松了口气,急忙回去秉了颜卿雅。
“他当真收了?”颜卿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挽月出声问道。
“真的,收了,奴婢亲眼瞧见他攥紧了在手中,想着世子对您也是有意思的。”挽月说着,喜形于色。
“如此便好,只要能入得恂郡王府中,那便是另一番天地了,总有一日,他们带给我的耻辱,我都会还回去的。”
“是,只要有世子相助,姑娘自是不一般了,奴婢预祝姑娘早日嫁入王府,青云直上。”
颜卿雅听着挽月的话,挺直了腰脊。
如今父母不理她,来日,他们一定会知道他们今日的做法是多么地愚蠢错误,而颜卿霜,她一定要她跪着向自己求饶,就算拼尽一切,她也不会让她如意嫁给凤浔生。
而至于凤浔生,颜卿雅攥紧了双拳,总有一日,他会后悔的,后悔曾对自己这般冷酷无情,后悔他对自己做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