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与云亦来时,铜锅里的水已经滚了三滚了。
他们倒不在乎,往锅里头放肉的空隙,胤禛都要问问云亦封地上头百姓主要以什么为生,每年的收成如何等等问题,常常一盘肉放进去,等想起来吃的时候,肉已经在锅里头煮散。
年世兰见胤禛一晚上都没吃几口,便主动承担下煮菜的活计,胤禛只需动手将菜放到锅子里头去,由年世兰盯着,待到菜被烫熟,便被她一一夹到胤禛的碗里头。
“爷别光顾着说话,多少吃些。”
胤禛自然瞧见年世兰的动作了,神色稍软,夹起那些菜大口的送进嘴巴里,也顾不得同云亦再交谈了,只专心吃饭,唯恐年世兰再为他担心。
午膳过后,云亦与年若兰告辞离开,年世兰亲自将他们送到翊坤宫的门口,默默的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才回了院子。
胤禛用罢午膳就去了书房批改奏折,翊坤宫里头冷冷清清的,不复刚刚的热闹,年世兰坐在院中的一处石台上忍不住叹气,突然怀念起了在雍王府的时候,那时候的胤禛虽然忙碌,可她却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人,不像现在,十天半个月的时候连个人影都不见。
从前在雍王府的时候,李氏还经常回去锦绣阁找她,同她说些体己话,现如今见到她虽说不至于怒目相向,可是到底失了信任,唯恐她打上了弘时的主意。
年世兰身边的几个丫鬟见她心情不好,没敢凑近,只远远的在后头跟着。
“春浓,你喜欢紫禁城吗?”
春浓没想到年世兰会突然问到她,还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进宫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就连她都觉得从前在雍王府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些,只是这些话她是万万不会同年世兰说的......
“主子,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您现在的生活呢,若知道您这样想,只怕都得气坏了!”
年世兰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当下也有些哭笑不得,刚刚忧伤的情绪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你让春柳给我煮一壶桃花酒吧,我今儿个也试试借酒浇愁的滋味。”
春浓也知道入了宫之后,她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也不再劝,依着她的吩咐准备去了。
桃花酒煮过之后香味更加清雅,年世兰隔着好远都闻到味儿了,馋的直流口水,当微酸的桃花酒被她灌进嘴里,她才觉得心里头那一口浊气被她吐了个干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若得过且过。”
说罢,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靠着石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年世兰睡醒,外头的天色已然大亮,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刺痛的额头,只觉得脑子里头跟一团浆糊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正巧春浓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头还端着碗解酒汤。
“主子快趁热喝了吧,饭厅里头的早膳也都备好了,就等您睡醒过去了。”
年世兰也知道自己昨儿个晚上有些失态,因此今天面对春浓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春浓多聪明的人儿啊,自然知道她心里头的困窘,便故意没往昨天的事情上引,这倒是让年世兰微微的松了口气。
等到年世兰用完膳,外头守门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懋嫔前来求见,年世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多亏了春浓提醒,才想起来是宋格格。
“快把人请进来,春露你去备懋嫔爱喝的茶过来。”
懋嫔进来后先是同年世兰恭恭敬敬的见了礼,然后才在下首坐了下来,春露正好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盏热茶还有两碟子点心。
“奴婢听说您过来了,特地沏了六安瓜片给您,糕点是您爱的豌豆黄和芸豆卷。”
宋氏哪里想到年世兰身边一个丫鬟都能将她的喜好记得这般清楚,因此心里头对年世兰更是尊敬了几分,她小口的饮了口茶水,就将它放到一旁,再看向年世兰时,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嫔妾刚刚收到消息,皇后娘娘和齐妃联手了,准备推举三阿哥为太子。”
年世兰倒没想到宋氏过来竟是同她说这个,一时愣在那里,很久才反应过来。
“万岁爷那里不会肯的,他如今不过刚刚继位,朝政上头的事情都没理清呢,怎么可能草草的就立下太子?皇后她们,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自打入宫封了位份,齐妃心里头就一直不大痛快,私下里同嫔妾也抱怨过几次,更何况眼下您膝下养育了足足三位阿哥,齐妃所依仗的,也不过是三阿哥占了个长,若是将来六阿哥、七阿哥长大成人,对三阿哥的威胁岂不是更重?所以您最近一定要小心啊!”
年世兰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心寒。
“万岁爷的皇位还没坐稳呢,她就急着把儿子推上去,她稀罕这个位置,我可不稀罕,她若是喜欢,便争去好了!”
懋嫔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不由感叹,这人和人啊,生出来就不同,齐妃心心念念的皇位到了年贵妃这里,却压根都没当回事,可见平时从未存过这样的心思。
“既然事情都给您说过了,嫔妾也不便久留了,宫里头一堆事等着嫔妾去处理呢。”
年世兰见她要走,忙从首位上站起来,将人送到门口。
“多谢宋姐姐专程跑这一趟,世兰心里,记下了!”
宋氏见她知恩,心里头顿时妥帖了不少,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比出来的时候松快了几分。
“贵妃娘娘不必相送了,若是以后每个来请安的人都让您送一送,您天天有的忙了!”
年世兰知道她在打趣自己,只是从王府里头养出来的规矩,一时半会的还改不过来。
“旁人自然是没有这份待遇的,宋姐姐在我这处,不同。”
宋氏听她这样讲,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春露平时最跳脱,性子也比其他几个丫鬟单纯些,因此听了宋氏的话,心里头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怎么都平静不下去。
“主子,您说万一皇后真同齐妃联了手,万岁爷那里会同意吗?”
“你说这个时候大哥和二哥要是嚷嚷着要分家,父亲会怎么办?”
春露没想到年世兰的问题跳的这么快,不过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依着老爷的脾气,怕是得将两位少爷都打一顿然后关进祠堂里头去面壁思过吧!”
“那你觉得万岁爷会怎么办?”
春露这才明白了年世兰口中的意思,万岁爷是经过惨烈的斗争才走到这一步的,定然不愿意看到几位阿哥重蹈他当初的覆辙,这个时候只怕哪位阿哥跳的越欢,将来便越没有继位的可能吧。
而事情也果然如同她们所料想的一般,三日后的早朝上,与皇后娘家走得极近的一位大臣在朝堂上提到了立储的事宜,胤禛只是挑了挑眉毛,由着他说完,才环顾了一圈底下站着的众人。
“诸位爱卿也觉得朕该早早的立储?”
底下站着的众臣都知道新帝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眼下他刚刚即位三阿哥就跳出来抢位子,落到谁那里只怕都会不喜吧?
因此除了同乌拉那拉家亲近的几位大臣,其他人全都摇起了头。
“圣上千秋鼎盛,不必急于一时。”
胤禛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只是看向乌拉那拉家众人的目光,实在算不上亲切。
皇后与齐妃,太急了些.....
前朝的动静到了傍晚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年世兰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李氏那里气不过,摔了好些东西,只怕若不是有人拦着,她都恨不得将屋子里头的东西砸个遍。
“圣上凭什么不同意,论年纪论文采武功,我弘时哪里差了,他还是皇上的长子呢!”
说罢,犹不解气,又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宋青花的细口瓷瓶,重重的摔在地上。
身边的丫鬟不敢再劝,只远远的站着由得她发泄。
“都是翊坤宫的那个年氏搞得鬼,若不是她迷了皇上的眼,我儿早就是当朝太子了。”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头的丫鬟呼啦啦的跪倒一片,个个抖如筛笠,显然被吓得不轻。
年世兰本以为这件事情便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前朝fēng • bō平息没几天,弘历就在阿哥所里被人推进了冰窟窿里,冬天的水本就寒冷,弘历自小身子便不好,这一闹便直接发起了高烧,将叶老都给惊动了。
“叶老,弘历这孩子没什么大碍吧?”
“四阿哥身子骨本就不康健,也就是这两年养得好才稍微有些起色,这会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只怕有日子能好了......”
他说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后宫里头,怕是要开始乱了。
弘历被人幕后下黑手的时间赶得太巧了,就连年世兰都忍不住怀疑是李氏所为,更何况是其他人,一时间整个宫里头谣言四起,都隐隐约约的将矛头指向李氏的储秀宫。
胤禛那里听到消息,也忍不住皱眉,等到弘历醒后,他又仔细问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弘历将自己记得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胤禛一时也没了头绪,只能先把弘历哄睡,然后回了御书房独自伤神。
宫里的谣言在胤禛的严惩之下渐渐平息,只是经此一事,储秀宫在宫里头就成了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生怕同他们扯上关系以后被圣上查出来些什么,连带着一起入罪。
弘时本已经在宫外分了府独自居住,听说了这件事情,当天便急匆匆的进了宫,直奔储秀宫而去。
“额娘,你同儿臣说实话,四弟那里可有你的手笔在?”
若说别人怀疑自己,李氏肯定早就暴跳如雷的同人理论了,可是弘时不同,他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的怀疑落在她身上,就像是被人用利剑重重的刺穿心脏一般难受。
“弘时!别人都能怀疑额娘,你却不能!你额娘我可曾做过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
弘时见李氏脸上受伤的神色不似作假,心里头一直绷着的弦便忍不住一松,对上李氏便有了几分愧疚。
“额娘,都是儿臣一时糊涂,您别生气。”
李氏转过身去,不肯理他,弘时见了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额娘好好休息,儿臣到四弟那里去一趟。”
弘历病了,于情于理他都该走这一趟,李氏心里也清楚,因此便没拦他。
弘时去时,年世兰正陪着弘历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被,手里是用锦缎细细包裹的铜手炉,瞧着面色不错,显然被照料的很好。
“四弟身体如何了,三哥有事耽搁了,来得迟了些,你勿怪才是。”
年世兰自然瞧见弘时进来了,只是她心里存了疑,便有心想晾晾他,谁知他竟主动揽下错,这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三阿哥有这个心可比什么都好,你们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别为了那些有的没的生分了去。”
“年额娘请放心,弘时省得。”
年世兰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定有话要说,因此便识趣的退了出去,给他们留足空间。
“四弟,伤你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额娘。”
弘历如今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了,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因此弘时的话一出口,他便忍不住笑了。
“三哥放心,我从未疑心过你,李额娘那里我虽然怀疑过,可是现在我却能肯定,不是她。”
弘时没想到他会这么肯定,便忍不住多问了句。
“四弟知道是谁?”
弘历自然不知,可就算不知,他心里也隐约有了猜想。
“眼下能同三哥你相比肩的,除了我还剩下谁?那幕后之人明显存了一箭双雕的主意,伤了我之后再嫁祸给你,谁会得利?”
弘时第一时间想到了年世兰,然后便被他给否定了,不说弘曦与弘谅年纪还小,就说年世兰其人,也不是这般工于心计之人,她若是愿意,这大清的江山只怕落不到旁人的手里。
既然不是他们,那宫里剩下的便只有五阿哥弘昼和他的生母耿氏了。
“四弟那里可有证据?”
“未曾。”
弘时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失望,那耿氏既然能谋划的这般缜密,想来定是个心思敏捷之人,轻易是不会留下把柄让他们抓住的。
“四弟放心,这幕后之人我定会查出,还你一个公道,也证明一下我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