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你瞧瞧我如今眼神都不好用了,不然我怎么瞧见老四了?”
孙嬷嬷如今眼眶也红红的,瞧见胤禛险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您没看错,四爷和年夫人都回来了。”
胤禛他们如今的身份尴尬,孙嬷嬷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么一个折中的称呼,索性胤禛和年世兰都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倒是都没说什么。
年世兰低头在弘述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弘述就迈着小短腿噔噔蹬蹬的跑到太皇太后的身边,他的声音还带着奶气,听得人心里头都暖融融的。
“太太,你要赶快好起来。”
对于这个近一年没见的小孙子,太皇太后的感情无疑是特殊的,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孩子生的最像她,人啊,对于这种长得像自己的孩子难免会有些偏心……
“是我的小八回来了?”
弘述乖乖的点了点头,伸手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头摸出一颗糖来,塞进太皇太后的嘴巴里。
“太太吃糖,吃了糖就好了。”
每次他生病不舒服的时候,额娘总会给他一颗糖,告诉他吃了糖就好了,弘述一直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眼下自然将这个好东西递到太后的嘴边。
太皇太后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晃动,却还是依着弘述的话,将那颗糖给含进了嘴巴里,这些日子因为喝苦药而麻痹的口腔,竟然在这一瞬间活了起来。
最起码,太皇太后终于尝到了久违的甜味。
“小八给的糖真甜。”
“太太若是喜欢,我明天还给您送来。”
小小的孩子浑身都透着奶气,偏偏在同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那语气格外的认真,听得就让人舍不得拒绝。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可是偏偏对弘述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便含笑应下。
“那我,便在这儿等小八来送糖了。”
孙嬷嬷眼瞧着太后又虚弱的睡过去,只能请胤禛她们离开,否则这屋内空气混浊,更不易于太后养病。
胤禛他们如今的身份尴尬,是万万不能在宫里头休息的,万一被人认出来,便都是麻烦,因此听了孙嬷嬷的话,也只能从慈宁宫离开,坐上马车出了宫。
福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一路上情绪低落,连句话都没有。
年世兰瞧着心疼怀里,连忙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头。
“乖团团,你若是难过,便同额娘说,你这样憋着,是会生病的。”
福嘉躲在年世兰的怀里头默默垂泪,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嚎啕出声。
“额娘,我今儿个摸太太的手,凉的就像是冰块一样,我的心里头难受,太难受了。”
照道理来讲太皇太后屋子里头放了这么多的火盆子,她的身子不该这么凉的,可是她现在身子虚弱,想要维持住生命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的,身上的体温就要低一些。
年世兰心里头也很难过,可是这个时候她却不能昧着良心同福嘉说太皇太后不会有事的,人这一生,生老病死都是十分的寻常,太后如今,也不过是走到了那一步罢了。
“团团,你要记住,人都会有老去有生病的那一天,不只是太太,就是我和你阿玛,以后也会如此……”
这种话对现在的福嘉来说多少有些残酷,可是有些事情,她迟早是要面对的,早一些晚一些,于太皇太后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上又飘起了雪,本就冷寂的院子更凄清了几分,胤禛他们换好衣裳,正准备出门,却看到原处疾行过来一辆马车。
他们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十分的隐蔽,若不是熟悉的热闹,是摸不到地方的,年世兰不知道为何,心里头慌乱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她们接受不了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胤禛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巴,却没有说话。
马车终于停在了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她穿一身素白的宫装,头上也是素白的宫花,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过来,福嘉的神经突然就断了一下,连忙迎了上去。
“孙嬷嬷,您怎么过来了,太太那没人照顾怎么办?”
明明事实已经明确的摆在了福嘉的面前,可是这个时候,除了逃避,她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孙嬷嬷瞧见她这样,心里头更难受了,流着泪跪了下来。
“四爷,夫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薨了。”
“不!不可能!明明昨儿个还好好的躺在那里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说着就要往外头冲,却被年世兰从后头紧紧的抱住腰。
“团团,你听话,别做傻事!”
福嘉还想挣扎,又怕会伤害到年世兰,只能抱着头蹲到了地上,无声的流起了眼泪。
年世兰也在哭,在场的除了弘述和福云年纪小些,其他的人都没忍住落了泪,就连胤禛都紧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太皇太后病逝是大事,她老人家昨儿个交代了,让你们先去看她,你们看过了,才准别人进去。”
胤禛如今的身份,是见不得旁人的,因此宫里头到现在都瞒着太皇太后病逝的消息,否则这会儿,外头早就乱了。
胤禛努力平复了一会,伸手抹去脸颊的泪水,克制住自己声音里头的沙哑。
“咱们走吧,早去早回。”
年世兰默默的牵着两个小的的手,冲着春浓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好福嘉,一行人沉默着上了马车,又沉默着一路晃荡到了慈宁宫。
他们倒是,弘历早就带着富察氏在那里等着了,瞧见胤禛和年世兰,连忙上前行礼。
“给皇阿玛,额娘请安。”
胤禛淡淡的点了点头,倒是年世兰伸出手将他们两个人给扶了起来。
“可见过太皇太后了?”
“回额娘,已经见过了,慈宁宫的宫人也被我支走了,你们可以放心进去。”
年世兰冲着他点了点头,才回头去看胤禛。
一行人沉默着进到里头,就看到仍然躺在床上,瞧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福嘉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扑到床边,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
“太太!我是团团啊太太!您睁开眼睛看看我!”
弘述不明白自己的大姐姐为什么哭,太太不是好好的睡在那里吗?只是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奇怪,昨儿个太太还说要等他吃糖呢,怎么到如今还在睡?虽然心里头有疑问,可是他确是说话算话的好孩子,伸手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头掏出一个糖,放到太皇太后的枕边。
“太太,糖给你放在这儿,你醒来的时候记得吃。”
小孩子无法理解大姐的悲伤,正如他们无法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
只是他这句话一出口,年世兰和富察氏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弘曦带着陈氏也匆匆的赶了过来,瞧见年世兰他们的时候也顾不得惊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肖子孙弘曦来晚了,还请太太勿怪。”
说完,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屋子的亲人好不容易再团聚,没想到却是这样情形,众人此刻哪里还有攀谈的心思,都低垂着头默默的流泪。
还是孙嬷嬷来催,胤禛才带着年世兰和两个小的离开,将福嘉他们留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胤禛一直都很沉默,就连年世兰也是一脸的憔悴。
“爷,对不起,若不是我,您现在最起码还能陪在皇额娘身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她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胤禛听了她的话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她给揽进了怀里。
“我好后悔,皇额娘生前,我为何不好好的抽空陪陪她?我居然还同她置了那么久的气,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年世兰何时见过胤禛这副模样,眼角的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她伸手将嘴巴捂住,唯恐发出什么声音来惹得胤禛难过。
府中如今冷冷清清的,春柳她们都得了消息,因此午膳全都是素食,一点荤腥都没有,年世兰看的暗暗点头,拿起公筷往胤禛的碗里放了几块土豆。
“爷,多少吃些吧,不然这样熬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住。”
胤禛没有胃口,将饭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去了内室,苏培盛抬腿就要迎上,却被年世兰给叫住了。
“给爷一些静处的时间吧,咱们都别去扰他。”
她说完,也将饭碗往前一推,起身出了屋子。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整个院子如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年世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受到那一丝的冰凉在自己的手中融化,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真是再残忍不过的事情了。
福嘉她们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宫里头关于太皇太后薨了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来,弘曦和陈氏都没回宫,跟着福嘉来了年世兰他们的住处。
陈氏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年世兰担心下雪路滑,连忙让春浓去将人给迎了进去。
“外头天黑路滑的,你们怎么过来了?”
她生怕陈氏冻到了,让春浓又去厨房要了两个火盆子过来。
“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要跟着小六乱跑了。”
陈氏听了,也只是腼腆的笑了笑。
“夫妻本就是一体的,爷去哪儿,妾身自然跟着过去,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的。”
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只不过忙碌了年世兰一时听不出这话中的含义。
弘曦过来之后,便跟在胤禛的身后去了书房,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聊了什么,总之出来的时候,胤禛的脸色明显的缓和了许多。
年世兰早就趁着空将他们的住处给打理好,如今的院子虽然面积不能同在宫里相比,可是也不算小,还是胤禛在做阿哥的时候偷偷的在外头买的,寻常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处地方,倒是十分的幽静。
他们今儿个都劳累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年世兰便让春柳准备的清淡些,虽然都是些素菜,可是春柳还是精心的准备了,就想着能让几位主子多吃一些。
中午的时候他们都没怎么吃,这会儿自然饿了,人人端着碗低着头夹菜,连话都顾不得说。
七日之后,太皇太后的棺木被人拉到了皇陵,就葬在了康熙爷旁边不远的地方,论道理来说,她是没有资格葬在这里的,可是胤禛登基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倒是能在康熙爷的不远处,虽然他们之间许是没什么太多的情愫,可对太皇太后来讲,这无疑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人的死后哀荣同生前的身份一样,都不容马虎。
处理好太皇太后的事情之后,年世兰她们便商量着启程回云南了,如今太皇太后也不在了,想来他们以后更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临别的时候,年世兰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京城一眼。
只是让她没想到,除了京城不多远,她居然在路上看到了弘曦他们夫妻两个,她本来是以为他们是过来给自己送行的,可是在看到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六七两马车之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六,你们这是?”
“自然是跟着阿玛和额娘一起去云南,前些日子我不是说了吗,咱们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再不分开。”
年世兰听了他的话,却没忍住发了火。
“你这简直是胡闹,你媳妇的肚子里头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呢,眼下去云南光是在路上就要月余,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我同阿玛都商量好了,到了苏州之后便弃马登船,这一路上,能省去不少的颠簸呢。”
弃马登船的确能减少时间,只是那船上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陈氏撑不撑得住。
弘曦知道年世兰的担忧,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额娘您就放心吧,这个小东西贴心的很,不吵不闹的,肯定不会给咱添麻烦的。”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年世兰再不答应,倒显得她不通情理了,而且这事情胤禛到现在都没有反对,显然是父子两个早就商议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弘谅那孩子了。”
弘历如今贵为一国之主,自然是不能随着他们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