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两人领着使女才出门,就遇上从前院宴席上回来的齐良琴,见二人联袂而出,齐良琴奇道:“晨姐姐,阿旭,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开宴时间不长,她去前院敬了亲朋的酒,这才要回来打算陪着同辈的女郎们一道吃些东西,却见二人出了宴厅,且宜兴明显不乐意的样子,自是奇怪。
长宁便笑道:“阿琴,你只管去席间作陪,别管我们,阿昭略有些不适,被金乌领着歇息去了,我和阿旭不放心,一道去看看。”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阿昭是并肩王府的嫡女,她这又是头一回见,齐良琴笑道:“可要紧?既是不适,晨姐姐和阿旭先去看着,我去席间陪她们略说几句就过去。金乌可是领着阿昭妹妹回我的屋里歇着的?若是要紧,我着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瞧。”
长宁虽不知道秦昭哪里不适,但想着金乌既未着声,大概是不打紧,便道:“你们家我也常来的,若有事,我自会遣了人去按排,你勿担心。今儿是你可不好乱跑,只管陪那些丫头说话去。金乌既是悄悄领阿昭去歇着的,想必不严重。”
齐良琴一想,宴席里她是主人,今日又是因着她,这些人才来庆贺的,于情于理,她也不好抛着这满厅的人不顾,便点了点头:“那成,你们先去看看,我一会儿就去。”
又转头对她贴身的一位使女道:“小仪,你陪郡主一道去看看。”
小仪是她院里的一等使女,有她跟着,涪陵郡主若真是病了,她这个主人不在,平庆侯府也不至于慢待了涪陵。
小仪忙应了:“是。”又对长宁和宜兴两人道,“郡主,县主,请随奴婢来。”
到了齐良琴的院子,入了院,就见秦昭的两个使女紫苏、云裳,还有金乌的两个使女大乔、小乔都在廊下嘻笑着说话,看这四人无忧嘻闹的样子,就知道秦昭也没什么问题。长宁这才松了口气。毕竟秦昭是跟着她们姐妹二人来的,若真病了,回去也不好交待。
宜兴便道:“看,就知道那丫头没什么事,她身体好着呢,偏二姐姐担心的跟什么似的,一准是金乌那丫头不耐烦坐着,这才拉着阿昭出来透气的。”
“闭嘴,”长宁瞪了她一眼,“什么叫金乌那丫头?金乌年长于你,你便不叫她一姐姐,也不当如此口无遮拦,咱们几家虽说亲近,可也不能失了礼。”
金乌虽说比宜兴年长,因此平时她们一处玩的,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彼此间倒也都是直呼名字的。宜兴嘟了嘟嘴,到底不敢再与长宁斗嘴。
说话的功夫,廊下的几个丫头已看到了她二人与随身的使女,紫苏迎了上来,福身笑道:“郡主、县主怎么也来了?涪陵郡主和表小姐正在屋里歇着呢。”
屋里的金乌和秦昭也听到了声音,金乌笑道:“你家那两位姐姐也来了,想来也没吃什么,不如让人去给我们上些点心来。好歹别饿着肚子。”
“还当你们两个丫头不晓得饿呢,才开席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长宁已走了进来,看着两人嗔笑道,又骂秦昭,“若是真不舒服,也当和我或是阿旭说一声,这么悄悄的躲出来,叫我们白担心了。”
秦昭忙道:“只是刚才肚子有些不适,又不是什么大事,刚好表姐也不耐烦坐在那里,便拉了我来躲个清静,叫二姐姐和三姐姐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因听了金乌说饿,长宁和宜兴坐了下来,便吩咐跟着她一道来的小仪道:“去给上些点心来,今儿你府里忙,也不必太讲究,能垫肚子就是了。”
这几个都是身份极尊贵的人,小仪不敢怠慢,忙应了是,便叫了两个小丫头来,与她一道去了。
屋里的姐妹四人这才说话,见秦昭确实没事的样子,长宁松了口气,几人又说起席间的闲话来,宜兴道:“席间罗家的景云和郭五娘吵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怎样了,我原想留着看热闹的,偏二姐姐非要拉了我来。”
金乌撇了撇嘴:“我就是不耐烦听那些无聊的事情,这才和阿昭躲出来的。说起来景辰也不容易,有这么个妹妹,偏去哪里还得带上她,真正丢脸。”
罗家和王府是正经的表亲,长宁虽然也不喜欢罗景云,可也不好说什么,宜兴却不管那么多,只道:“都传哥舒世子要与吏部尚书家的李五娘订亲事了,罗景云一直对哥舒世子有些心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大概恨的要死了,与人吵起嘴来有什?只怕还要打起来呢。”
罗景云喜欢哥舒明朗?秦昭暗道,难怪上回在首饰铺子里遇上哥舒明朗时,罗景云的表现有些奇怪。只是罗景云是庶女,哥舒世子虽是质子,可哥舒是异姓王,他的身份却是尊贵的,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妻,哪怕是越国公府的庶女也不可能。以罗景云的傲气,也不可能甘愿为妾,只怕她最后终是要失望的。
可她和金乌躲在这里,原就是不想听这些让她郁闷的八卦,不成想躲也躲不到,叹了口气,秦昭道:“三姐姐,你和二姐姐也离席,咱们四人都在这里躲清闲,若是阿琴姐姐见到,会不会不高兴?”
宜兴果然上当,顺着她的话就转了话题:“才刚我们离席时,刚好遇着阿琴从前厅回来,知道我们回了她屋里,再说咱们原就极熟的,哪会为着这点事儿生气。”
说了会儿话,小仪领着两个使女送了点心果子来。摆放到案几上,便静静退了出去。四人吃着果点,继续说话。
长宁还想让人送了茶具来煮茶吃,秦昭却对那又是放茶叶,又是放各种香料,甚至放油的所谓茶一点胃口都没有,真要喝下去,她怕自己饿了半天,吃的这些点心也都得吐出来,忙劝道:“咱们来作客的,主人不在,倒麻烦使女,还不如让上些果酒来的爽口又便宜。”
长宁一想也是,也知道秦昭最不喜欢饮这煮茶的,自从她带回来那些茶叶,如今王府里自家人饮的,都是直接用水冲泡的茶了,也只有待客时,方才煮茶。
四人玩闹半响,齐良琴匆匆而来,同来的还有她的赞者和伺者罗景辰和许三娘。许三娘名月荷,长相虽不顶美,胜在一笑起来有两个可人的酒窝,性格也极活泼可爱,她是英国公府的嫡女,英国公与秦家,罗家,陈家,还有平庆侯府齐家,并如今在兖州的琅琊郡公陈家,是最要好五世家。当年老一辈举旗造前朝的反时,老英国公足智金谋,可是军师的角色。黎帝甚至亲赞过老英国公“古之韩、白、卫、霍岂能及也?”当朝能在工作能力上得到黎帝如此肯定的,也惟有老英国公一人而已。
老英国公生时位列三公,做过尚书左仆射,曾任辽东道行军总管,率领二万兵攻城略地打到鸭绿江,直低平壤城,最终灭了高句丽,建立了安东都护府,管理高句丽旧地,让这个历史上曾大兵前朝十万军,最后导置前朝覆灭的国家,从此消失。
老英国亦位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列,逝后配享宗庙,只可惜英国公府后继无人,如今的英国公许赞,文韬武略,不及他老父一星半点,如今也不过在她伯父秦怀用手下,任个兵部的闲职罢了。
秦昭不知道的是,许老国公最早时,还是她舅公的部下,当年她舅公还是绿林总瓢把子时,老英国公已是他舅公的狗头军师了,论起来,还是这几家的老国公侯爷里,最早跟随她舅公的人。当年秦昭舅公刑场处决时,许老国公割肉相别,泣言:“生死相别,就让我的肉陪你一道入土吧。”
许三娘因知晓些旧事,尤其是祖父曾与单舅公割肉决别这一段,待秦昭却有几份不同,待一众贵女们见过礼,便坐到秦昭边上,笑道:“总听景辰姐姐说起你,偏我没有见过。我娘还说等你得闲了,想接你去我们家也住些日子呢。”
秦昭笑道:“谢谢许三姐姐,我因这一向住在罗姐姐家,也不得闲去你们府上拜访,倒是失礼了,还望许三姐姐回去帮我跟婶娘处告个罪,好叫婶娘别怪阿昭无礼。”
两人说了几句,许三娘这才被宜兴拉去说话,问起宴席上的情形,那罗景云和郭五娘最后吵的如何了,可有动手。
难不成大庭广众还真会打起来?秦昭纳闷。
其实也是她少见多怪了,大卫国女子奔放飞扬,她们这一群又多是功勋后代,个个都是娇养大的,傲气的很,凌烟阁二十四位开国功臣里,她们这些人家差不多占了大半,不管家中爵位高低,行事之间,却是谁也不服谁的。毕竟爵位是老一辈的功劳,他们是第三代,家族地位是一方面,真论到在朝庭的地位,却也是要看家中有没有出息的子弟的。
并肩膀王府因无长房嫡子,虽在朝中地位超然,现任王妃又是当朝大公主,可因无子嗣,到底有人心底觉得这一府未来没什么前程,心里看不起,然自从出了个秦晢,平空冒成了北庭都护府三军节度使,二十一二岁便是三品大员,手权重兵,严然已如一方诸候,甚至超过他父亲秦怀用的功绩。而他们这样的功勋人家,横行朝野,靠的不就是军功么?
哪怕秦王爷和大公主无子,并肩王府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且很明显秦晢深得陛下看重,只怕秦家在朝中功勋之家的领头地位,又能延续一两代,所以如今朝中那些从前有些疏远了的人家,如今也重新热络起来。
也是因此,就连长宁和一向没心没肺的宜兴这些日子,都觉得腰杆儿更直了。
因听许月荷许三娘说罗景云和郭五娘没打起来,正要动手时,齐良琴到了,好说歹说才劝开了。宜兴是个口无遮拦的,笑道:“要说这两人真正无趣,若是我,早就动手了,哪里那些废话。”
自家这位堂姐还是小爆龙,秦昭叹气。
就听宜兴接道:“就罗景云那个没种的,也只会欺软,真遇上硬碴儿,借她三个胆也不敢。那什么郭五娘也是个欠教训的。”
长宁在边上就瞪了宜兴一眼,罗景云再怎么说,也是景辰的妹妹,说起来,更是她们的表姐妹,这话实不该宜兴来说,何部当着景辰的面说她妹妹,到底不好,且宜兴话又难听。
宜兴也会过意来,朝罗景辰歉意的笑了笑:“表姐可别怪我,实在是你那妹妹……”
“阿旭!”长宁见她还要说下去,斥了一句,宜兴这才闭了嘴。
金乌却是在一边拉着秦昭,介绍了许三娘家与他们几家的渊源。其实秦昭早就知道的,听金乌讲古,也有意思。所以听的兴致勃勃。
聊了半天,小仪才进来禀报,说是宴会结束了,夫人请齐良琴去前厅,随着夫人送客。齐良琴只得去了。毕竟今日来作客的,都是带了小辈一道来的,齐夫人要送女眷,齐良琴作为今日宴会的主角,自然要作陪,何况那些小辈,大多也算是她的好友。
晋阳公主是开宴不久便告辞了的,毕竟她的身份在那里,她倒知道自家几个孩子与阿琴要好,因此只着素瓷过来交待了一声,让她们不许调皮,午后早些回去。便留了待卫自家去了。
秦昭她们是最后离开的,回了王府,去给老太妃请了安,见过晋阳,因累了一整天,晋阳便打发她姐妹三人各自回院,长宁姐妹二人自回了玉兰居,秦昭则回了浮翠阁。
回到浮翠阁,洗漱过后,打发了紫苏和云想几人,秦昭一人在二楼的卧室里躺着发呆,因没有人在面前,再不必强装欢颜,躺在那里想着哥舒明朗要被赐婚的事情。
想到前世她曾用年少时所有的热情去追逐过那么一个人,直到他遽然而逝,从此后便只留在心底,从不于人前提起,所有的人都以为她的伤心少的可怜,却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她留在心底的,再也见不到摸不着,所以只能在梦中出现的人。欢乐或许能与人分享,可说到底悲伤只能是自己的事。
不伤心?怎么可能不伤心?她再坚强,却也懂得伤心的。只是她大家都习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有些伤痕,其实只能自己舔。她从小没有妈妈,早就习惯了把笑容留给别人,把所有的事情,都隐藏在她无谓的外表下。
初见哥舒明朗时,她甚至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遇见他,把前世未来得及做的事,能真真实实的再做一次,把没有走完的路,两个人一起走完。
可惜。他不认识她。
或许他并不是那个少年,他只是长的象而已。
而这一世,她和哥舒明朗的关系,是走不过去的死胡洞。各受家世身份限制,秦昭甚至想,如果她没有回长安城,如果她放弃王府嫡女的身份,是不是和他还有机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哥舒王的世子,怎么会娶一个平民女?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如果她只是云昭,她大概连做他的侍女都不配。更何况如果不回长安,她又怎么可能会再次遇见他?
她曾经祈祷,在想念最深重的时候,只愿能再次遇见他,没有人知道思念一个死去的人,再也无法相见的那种绝望。如今她终于见到他了,那么活生生的,会笑,会说话,抱着她能给他温暖的人,可是时隔千年,他们明明这么近,却再无干系。
如果哥舒明朗喜欢她,她自然会努力去争取,可事实上,自己不过是他一个比陌生人略为熟悉些的陌生人而已。而且显然,他们两人陌路要比相爱好。
既是有缘无份,两世如此,那么便把他放在心底好了,至少比前世强的是,她现在想念他的时候,能够看到她,只要她愿意。
秦昭觉得自己应该找些事情忙才是。
这些日子看似做了好多的事情,可事实上回头想想,除了油坊的事情帮了些小忙,与秦和秦鸣一道想着改进了磨盘等工具,画了油坊的厂房图纸,她竟是什么都没有做。
在朱家庄的时候,她只想着快快乐乐的过上富裕的日子,她也做到了,可她现在已经不是朱家庄的云昭,她现在是并肩王府的秦昭,想过那样快乐简单的日子,便要付出更多。
这一刻,她是那样的想念朱家庄的人,帅爸,阿彩,夏时小包子,圆子,阿铁,八戒,还有阿锡,珠珠,阿武,十三伯娘,义父义母,大安舅舅,甚至是李家庄的李三娘,所有的人,想的心都有些痛了。
即便为了她们,她也应该更强大才是。
她还要在自己足够强大,足够能保护他们后,把他们接到长安城来,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让夏时读书,圆子有长安城最多的嫁妆,嫁一个最好的小郎君呢。她也要让阿铁他们都能来京城长安,看看这天子脚下,兴许有一天,她真的能让阿铁和八戒把生意做到长安城来,甚至阿锡和珠珠都能在这里生活。
所以,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即便和那个人无缘,可两世为生,她岂不知道,人从来不是只为感情而活的。
这两天,就应当和罗爷爷一道去城外的庄子上生活了,庄中清静,她也刚好用这段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去做。除了帮着晋阳管理油坊的帐务,和金乌兄妹合开一家茶铺,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越国公府便派了人来接。到了越国公府,才发现陈金乌早就到了,正陪着罗彻说话,边上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虽不如罗景华看着那般俊美,却也是长相不俗,头顶金冠,身着青衣,自有一股子世家公子的气度。
秦昭上前给罗彻行了礼,罗彻方笑道:“你也来见一下,这位是琅琊郡公的二子尤浩然,你叫二哥就是。”
这就是尤家二郎了?秦昭忙行了礼:“阿昭见过尤家二哥哥。尤老夫人可安康?原早就该去拜见老夫人的,又怕扰了老夫人清静,前些日子我祖母请老夫人家中叙话,偏我在罗爷爷家里,也未能给老夫人请安。”
尤浩然笑道:“郡主不必客气,我祖母总归要在京城住些日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见着。”
金乌这才在边上道:“尤二哥哥,阿昭,客气话少说,咱们又不是外人。”
金乌对看得顺眼的人都是这么不见外,她这样说,可见这位尤家二郎与她处的不错,尤浩然听了金乌的话,只是笑笑。金乌才继续道:“因听说我们要同罗爷爷去庄上住些日子,叔祖母便让尤二哥随我们一同去,罗爷爷出同意了,所以今日尤二哥哥才与我一道来的。”
虽同是开国功勋之后,可尤家与罗家从前并不太亲近,尤老夫人怎么会特地打发尤浩然来越国公府?若只是一般拜见倒是正常,可让尤浩然陪着他们一起下乡,就有些奇怪了。
秦昭不由看向罗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