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派来的,只是送年礼的管事,可紫苏知道年后二房要回京城的事情的,毕竟那边当家主事的,是秦昭的继母,而这管事回去后,自然是要把见到秦昭这位二房嫡长女的事情,向那慕容氏回禀的。
紫苏找出秦昭最华丽的郡主品服来,打算给秦昭好生打扮。
秦昭笑道:“不管一个管事而已,哪里值得你这么放在心上?”
“可,将来这管事回北平,不是还要向允和郡主回禀郡主您的事情么?总不好叫人小瞧了郡主。”
果然这世上后妈就是不叫人放心,连紫苏这么纯善天真之人,都晓得防患未然,秦昭笑道:“那又有什么?明春节度使和允和郡主便会回京,这位管事若是咱们秦家的人,回不回去还是两说,就算回去,我该当如何还该如何,何必为个使仆,就兴师动众的?就算是允和郡主亲至,也不值得我着品服相见,不过一个异族郡主而已。”
可那异族郡主,却是您现在的继母呢。当然,这话紫苏也只能在心底想想罢了。
说起来。秦昭这样的态度也算是大不敬,不过紫苏觉得自家郡主身世实在可怜,堂堂一个王府郡主,竟然流落在外数年,若不是郎君有本事,只怕这一辈子也回不了京城的家。倘若节度使对自家儿女,但凡有些儿慈父之心,也不必如此,那位允和郡主,更是在前夫人的孝期里进门的,郎君也还罢了,秦昭可是前夫人的亲生女儿,她这会儿的态度,也就情有可原了。
紫苏心里惟一的人,就是秦昭,见了秦昭的态度,想通这些,一时竟也同仇敌忾起来。按着秦昭的吩啥,只取了见平时也门的黑底金乡的胡服,服伺着秦昭穿了。头发也只是梳了个髻,取了顶小小的金冠,用乌木簪子绾上。再拿了件大红的红狐皮裘衣给她披了,又叫了阿裳过来,两人随着秦昭,往前院而去。
陪着那位北平来的管事说话的,却是府里的长史官秦楼月,见秦昭进门,两人皆起身行了礼,又让着秦昭在主位上坐了,紫苏和云裳分立在秦昭的两侧站好,待使女送上茶水,紫苏上前给秦昭沏了,秦昭才笑道:“秦长史,还有这位管事,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下,秦昭放下茶杯,笑道:“却不知这位管事如何称呼?”
这人看起来三十如许的年纪,五官立体,因多在西北苦寒之地,肤色红亮,一双眼有秃鹫一般,偏脸上挂着笑,叫人极不舒服。秦昭连罗彻那样手上不知喂了多少人命的人都能谈笑自若,这一位不过阴沉些,自然无所谓,脸上笑容不变,可紫苏和云裳却被这人身上的戾气压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秦楼月身为王府长史官,见这位对郡主如此无礼,竟拿眼直瞧,已是大怒,不过一个异族的奴婢而已,竟然跑到王府来摆他的气派,当王府是个什么地方?
正要出声呵斥,秦昭已闲闲的把茶杯转了转,直视着那管事道:“这位管事,为何不回本郡主的话?还是你们慕容氏不懂大卫国礼仪规矩?不知道一个下人见到大卫国郡主,该行什么礼?你既是节度使和允和郡主所遣之人,又是来看望于我,看在本郡主大人面上,本郡主不计你失礼之处,秦长史,送客。”
她的谓的本郡主大人,自然是指秦怀用。
秦楼月正要开口,那位管事已身行了跪礼,道:“还望郡主恕罪。”
秦昭一笑,道:“安西原是蛮荒之地,归附咱们大卫,也不过十数年间,你不懂礼仪,却也能算得个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节度使派因来给老太妃礼年礼的,我若责罚你,却是于大人不敬了。”
却是半点未提慕容氏。
那管事方道:“谢郡主不责之恩。小人慕容显真,奉节度使与夫人之命,前往王府送年礼,并看望郡主。节度使并夫人都极惦念郡主,原本要接郡主去北平的,只因明春便回盛京,怕郡主年幼体弱,不胜旅途之苦,这才作罢。夫人虽说未曾见过郡主,却听节度使常提起郡主,道郡主年幼时,极是冰雪聪惠,郡主十分欢喜,就是小郎君和小女郎,也每日里念叨着郡主姐姐的。”
允和郡主竟然派这么个人来和她打亲情牌?这是示威呢,还是示威呢?还是示威呢?
秦昭笑容不减,也并无感激之色,只道:“那就有劳慕容管事回去后,代本郡主致一声谢了。就说本郡主对大人亦是满心舔犊之情,更谢允和郡主的惦念,他日大人和允和郡主回京后,再容本郡主好好孝敬。本郡主还有事要忙,若慕容管事并无它事,就先退下吧。”
言语间,那“舔犊”“惦念”“孝敬”这几个词,咬的尤其缓重。
慕容显真没想一个小小的十一岁的女娃,谈笑间已是如此凌厉,不觉又抬头直视了秦昭一眼,却见这位十一岁的郡主,脸上笑容纯真,只一双凤眼微吊,透着隐隐的寒意。慕容显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又在乡间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怎会如此厉害的。
慕容显真可不是一般的什么管事,他原是慕容族的勇士,作为郡主陪嫁护卫,到的节度使府,又极得允和郡主的重用,这一趟来京城,原也是过来打打前站,了解一下京城并肩王府的情况的,否则送个年节常礼的事情,怎么也不至于派了他来。
原本见一见这位允和郡主继女的事情,不过是附带,谁会真把一个十一岁,一直生活在乡间的女娃放在眼中?可如今一看,却是不能小瞧,尤其是这女郎的表现,对当年的事情,怕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慕容显真心中一凛,收起眼中的戾色,恭恭敬敬道:“小人尊命。”
秦昭挥了挥手:“有劳慕容管事了。退下吧。”
秦楼月见状,忙起身朝着慕容显真作了请的手势。慕容显真原还打算呈上慕容氏给秦昭的礼单,却是被秦楼月直请了出去。
出了小议事厅的院子,秦楼月方才冷下脸,道:“慕容管事好生失礼,女郎乃郡主之尊,岂是你能直视的?郡主虽只十一岁,可在咱们王府,除了太妃,王爷和殿下,便以她最为尊贵,便是殿下所出,同样有着郡主赐封的长宁郡主,还有宜兴县主,见了她尚要退一射之地,涪陵郡主,可不只在咱们并肩王府尊贵,京城必大世家,亦待她如同已出。好在部陵郡主待下人一向和善,否则今日之事,怕是本官亦要受牵连。”
秦楼月能在王府属官里做到长史官之职,自然也是个聪明之人,晋阳让他这位王府第一官引着慕容显真来见秦昭,原就是要抬举秦昭,告诉慕容显真北后的允和郡主,秦昭不是一个可以欺之以幼,没有后台的人。所以秦楼月才会故意在言语间把秦昭抬举到这么高的地位。
晋阳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慕容显真自然知道,连她亲生的两个女儿在王府中尚不及这位涪陵郡主,那岂不是说,将来哪怕允和郡主和节度使回了盛京,亦不能左右这位郡主了?
慕容显真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惊,再一想,大卫国人最注重的就是孝道。这位郡主再尊贵又能如何?节度使和允和郡主,只以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下她。如此也便没什么可再担心的。再说,允和郡主亦非寻常妇人,便是如今的慕容王、安西都护府的大都府,都最重视这个女儿,倘若允和郡主不是女子,那么大都府身后,能继承安西都护府大都府之职的,必是允和郡主。
可惜了这样勇智双全的,偏只能以郡主这尊,下嫁秦怀用,且还是个继室。
慕容显真自为他家郡主婉惜,秦楼月却没什么耐心陪着一个异族下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见他默然不语,只道:“本官尚要去殿下处回话,慕容管事请自便,若有什么需要,只管遣人与本官说一声,殿下交待过,需得好好招待慕容管事。”
若真把郡主当作自家人,又谈什么招待他?慕容显真咬了咬牙,笑道:“小人不敢烦劳长史,这便回去了。小人五日后便即起启回北,大公主殿下若有吩咐,还望长史遣人告之,小人不敢辞。”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来,“这是二夫人特意为涪陵郡主备的礼,才刚还示来得及吴给涪陵郡主,还望长史代为转赠。”
“那本官就不送慕容管事了。”秦楼月笑着收下礼单道,想这慕容显真也不是个寻常管事,特地来给涪陵送礼物,涪陵却连个让人呈上礼单的机会都没给他,偏这厮因拿大,先时未曾把涪陵放在眼中,这会儿只得求到他面前。又想着涪陵竟是个厉害的,言笑晏晏间,就叫这位慕容氏的管事出拳如着棉堆,有力偏也使不出来。不免暗暗好笑。又叫了随身的使仆来,“送慕容管事回院。”
等慕容显真被使仆领了出去,秦楼月方才回到小议事厅中,把礼单呈给秦昭:“这是允和郡主与节度使为郡主备的东西,还请郡主过目。”
秦昭和秦楼月也只有几面之缘,她一个郡主,在这个府中,还真没什么本事让这位王府第一属官为她的事忙活的,又见此人一口一个允和郡主,在她面前并不按着王府论,称那允和为二夫人,可见此人也是个聪明之人,便笑道:“不过一份礼单罢了,还劳长史亲自送来,只是这原是年礼单,虽说指名给我的,可我吃用都在王府中,哪又有什么私人之物?伯娘又待我如已出,便是二位姐姐也不曾越过我去,这些东西,长史送给殿下处置就好,若有那稀罕物件,给祖母也送些去,让二位姐姐也挑些各自喜欢的,余下的,请殿下看着赏人就是了。”
拿着孝敬了老太妃和公主,便是不要这些礼,也不算对父亲不敬,余下的赏了人,则完全是没把这点物什看在眼中了。
秦楼月知道这份礼单上东西不凡,不成想涪陵郡主竟然有这份气度,虽说知道涪陵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这个通家之好处,都极受宠,也没想到,她一个十一岁的女郎,竟然就能有这样的大手笔,几句话间,就送了人。
那二位想用财币来打动这位年幼的郡主的主意,想必是打错了。
秦楼月恭敬的应了声“是”。
秦昭这才起身,打算回浮翠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