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了半天,李大犹豫道:“只是这暖棚虽好,但到底不是什么难的,小人怕到了明年,咱们庄子冬菜可就没什么优势了。”
这个问题秦昭也不是没有想过,建个暖棚确实不难。需要的不过是细白纱,桐油,竹杆等物而已,不用多想也能知道,一旦这庄上的反季节疏菜上了市,自有人能打听出来,这些菜是怎么种出来,那么要不了几年,所有的田庄之上,都会冒出些暖棚来。而长安,甚至大卫国人,再也不必愁冬日无菜蔬可用。
可,这又有什么?凡事走在别人的前头,就已经占了优势了,天下的钱,从来不是一个人能赚全了的。就连红薯和南瓜,自家田庄种了后,再过一两年,时机成熟了,她也会推广开去。毕竟能改善百姓的生活,才是她做这些事情最终的目标。她是爱财,可人活着,总得要做些不仅仅只是为了钱财的事情。谁活着还能没点理想呢?
“李管事担心的有道理,不过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只要别人有心打听,总能打听得到。所以这一年是我们大赚的时候。暖棚的事情,需得抓紧了。这一段时间可约束庄人,暖棚的事情尽量别外泄,等到了明春过后,李管事便不必再管,有人打探的,只管让人来看就是。我留了一二百亩的地,要种的东西,势必会在整个大卫国掀起风浪的,到时候那些作物种籽,就足够咱们赚的盆满钵溢的了,我倒怕界时李管事并不将这暖棚的收成放在眼中呢。何况还有养殖,若是可能的话,咱们庄上到时候还会建个肉脯作坊。有这些稳定的收益在,李管事还愁什么?我必要将咱这处小田庄,建成整个长安城最富的田庄。李管事试目以待就是。”
一个小女郎,话说的如此豪气,且,如此拿大。李大也不知是该笑该愁了。不过秦昭说的确实都是靠谱的事情,什么长安城最富的田庄这种话,他虽未必信,但如果一应事情,都能做起来的话,庄人的生活富足,却是可以期待的。
李大擦了把汗,讪讪笑了笑:“是小人短视了。”
说完事情,李大告退,旁氏过来领秦昭进后院里休息,把秦昭送进屋里,旁氏便与云裳一道去准备热水给她洗漱。秦昭见屋里只有云衣同小球,问道:“你紫苏姐姐呢?”
云衣一边服侍着她解了披着的裘衣,一边回道:“紫苏姐姐怕郡主吃不惯乡下饭食,自去厨房里给郡主准备晚膳了,留了奴婢在这里服侍郡主。”
秦昭点了点头,她虽爱美食,却也不是多讲究的人,不过两三日的时间罢了,哪里又将就不过去?在朱家庄时,粗茶淡饭的日子,她又不是没有经过。只是几个丫头有心,她也只能笑着夸了。
旁氏送完茶水,便出去忙着琐事。
秦昭洗漱完,换了居家的衣裙,方拉了小球来说话:“可是喜欢这里?”
小球噘着嘴:“阿衣姐姐也不带小球出去玩,小球也见不着爹爹。”
“明儿便让你阿衣姐姐带你出去,”秦昭笑着哄道,“小球不是想做小牧童么?明儿我就让人寻头牛来,让你骑着玩,可好?”
“真的?”小球欣喜不已,白日里看到小童骑在牛背上,她便羡慕的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人说着没营养的话,边上的云衣和云想听了只是笑。
不时紫苏进屋行了礼,问道:“晚膳已经备好了,是摆在这里,还是?”
秦昭想了想,道:“摆到外头待客的厅里吧,把左护卫叫来与我一道吃。”
紫苏原就知道单小鹰的,在罗家庄子上,也没见郡主待他有多特别,怎么自从单小鹰到了王府,郡主便待他极为不同了?不但把他按排到了主楼的楼下住,这回竟然让单小鹰与她同食。云衣和云想更是不明就理。三人对望一眼,紫苏便应了下来。
因外面冷,那厅里碳火又少,云衣还是服侍着秦昭穿了棉衣,披了大氅,才送随着她去了前厅里。
到了小厅,单小鹰已坐在那里,见秦昭入屋,便站了起来。
秦昭挥手让云衣等人退下,两人才笑着坐了,单小鹰笑道:“怎么想起叫了我来?”
“和表哥同桌而食的时候可不多,”秦昭笑道,“难得有这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再说表哥长的美,看着赏心悦目,我长的也不差,用膳时彼此胃口都能好些,何乐而不为?”
单小鹰翻了个白眼。
秦昭倒是真的单纯想与他一道吃个饭,毕竟他的身份如今是护卫,王府那样的地方,她再出格,以郡主之尊,也不能在府内同一名护卫同桌就餐。倒是这里,左右没有人看着,她再做什么,紫苏几人也不会说出去。
单小鹰原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说,却没想到这丫头竟真的只是吃饭而已。
用了晚膳,单小鹰道:“不如咱们出去比划比划?”
紫苏厨艺虽不说有多好,可山珍老鸭汤鲜美,农庄上自腌的小菜松脆,鸡蛋羊奶饼软嫩,浓浓的小米粥十分香稠,油炸的馒片儿焦酥可口,两人都吃的肚儿圆。秦昭摸了摸肚皮,笑道:“我这习武左右是为健身自保,倒也不必多勤恳,这会儿还是去床榻上躺着的舒适。表哥若是想指导我几手,不如明儿一早,咱们找处空地过过招如何?”
单小鹰看着她摸着肚瓜儿消食的惫赖样子,笑骂道:“平常在人前,倒还有些郡主之仪,背着人哪里还有半分样子?怎也不在罗叔公面前如此?最是个能装又会骗人的丫头。”
“这长安城里,也只得在表哥面前如此罢了。”秦昭笑道,说着,倒又想起八戒来。从前与阿铁他们虽也亲近,可她这副无赖样,却也只当着八戒才能放得开来,不由就叹了口气。只盼着明年真能见着他们。
见她叹气,单小鹰问:“阿昭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若有,便与我说。”
秦昭摇了摇头:“我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想起小时一起玩的伙伴罢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从前也有个朋友,我们都叫他八戒,是个胖胖的傻小子,与我顶是要好,养父母待我极好,却也教导的严格,我原是散漫的人,也只在他面前才能如此。表哥……让我觉得新近。就象在八戒那二货面前一般,倒是让我想起他们来。”
说的单小鹰心里也酸酸的,只是他却没有这么惦念着的人。可人生在世,即便千尊万贵,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枉活一场。便道:“既是想了,回去看看又如何?”
秦昭笑了笑。
世间之事,哪有想做就能做的。人活着,总有些不得已。
她是涪陵郡主,并肩王的侄女,秦怀用的女儿,北庭三军节度使的妹妹。有些事情,她注定了不能去做。
岂是自由自在,无牵无碍,一柄长剑,便能笑傲江湖的单小鹰所能理解的?
两人约了第二天四更一道练武,便各自散了。
第二天秦昭如约早早起来,与单小鹰练了百十招,出了一身汗方住了手。单小鹰道:“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罗家枪法果然名不虚传。”
秦昭便问:“那表哥觉得,我这功力,若是行走江湖,能算几流好手?”
单小鹰挑了挑眉,嗤道:“若在上京城的那帮贵勋子弟中,能打得过你的倒真没几个,可若真放到江湖之中,三流都够不上?”
靠,要不要这么打击人?秦昭撇了撇嘴:“那表哥算几流?”
单小鹰傲然道:“我岂是用几流来论的?顶尖。大卫国能胜我的,”说着,伸出食指摇了两摇,“估计还真没有?就是罗叔公,怕也只能与我平手。”
罗爷爷快七十岁的老人家了,你也好意思比。秦昭无语望天,默了一默方指着天空,对单小鹰道:“表哥快看,牛在天上飞呢。”
“瞎扯,牛还能在天上飞了?”
“牛怎么就不能在天上飞了?吹的呗。”
单小鹰:……
与单小鹰一道用了早膳,秦昭回屋里换了出门的衣衫,便被李大遣了人来,请到前院议事。
一行人转了半日田庄,秦昭选了处临水的二百亩地,划分了种水稻的,暖棚的,和留着明春时种红苕和南瓜的,又提了暖棚之地翻地平整的要求,还有红苕和南瓜地的积肥要求,一行人便回了庄院。
用过早膳,秦昭不放心,便去了田间,看着庄人整地,在边上指导,直到她觉得没有问题了,方回庄院中,第三天又领着小球,在庄上玩了一日,第四天一早,便打道回府。
淳于玉经过两日休养,烧已退了,秦昭忙了两日也没去看她,直到临行前方去看了,她身子虽弱,好在离城不过四五十里的路程,倒也坚持得了。另外随着一道回京的,还有李大与旁氏的小女儿兰娘。兰娘生的清秀,脾气也极和顺,一手厨艺又着实不错,紫苏很喜欢,禀了秦昭,秦昭原就要给李大些恩惠的,自然收了兰娘进府。且看了这丫头,也觉得不错。
李大和旁氏见女儿真的能入王府,哪有不感激的,旁氏也知道紫苏说了好话,郡主那边只要谢了恩便好,紫苏出了力,却是不能没有表示。只人家是郡主贴身使女,哪里又差什么?旁氏为着送什么,倒是愁了一夜,兰娘劝道:“若是不送,显得咱们无礼,可娘也不必愁成这样,女儿针线上虽不算顶出挑的,可也不差,前些日子女儿不是绣了几样披帛么?紫苏姐姐为人和蔼可亲,生的也好,她顶喜欢粉色,那披帛上用透着樱花,着我瞧着与紫苏姐姐挺相宜的,想来紫苏姐姐见了也会欢喜。倒是既送了紫苏姐姐,别人不送也不好。女儿听说郡主贴身伺候的除了云想姐姐和云衣妹妹,还有位叫云裳的,女儿也打听了她的性格为人,倒也是好相处的。送了紫苏姐姐披帛,另几位若送别的也不好,倒不如把另几样披帛挑好的,各送一件也就是了。”
“这,”旁氏平时也是极有主意的人,可事关女儿,却是犹豫不决,“那几位姑娘都是王府的,什么样的好的又没见过?只送披帛,这礼是不是太轻了些?”
十三岁的兰娘抿了嘴一笑:“娘别多想,您也说她们几位是郡主贴身伺候的,又是打小在王府长大,什么好的没见过?咱们家哪里能拿出什么入得了她们眼的?反不如亲手用了心做的,更能得她们喜欢呢。”
旁氏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
等回了王府,兰娘安顿了,这才拿着披帛一一送了,几人俱是欢喜,披帛虽不贵重,可胜在上头绣花极是别致,小娘子家哪个又不爱美的?皆欢欢喜喜的收了。
秦昭却是不得闲,李怀达留在了庄上,她又拿望月和塑月两人也去了田庄,并让秦和亲自去买了足够用的细白纱和最好的桐油送了过去,让李怀达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足够二十亩的暖棚地用的油布来。
二十亩地不多,可二十亩地暖棚所需的油布却不少。除了李怀达,能帮得上忙的也只他那两个徒弟和望月塑月二人。也只得边做着油布,边搭暖棚,搭好一棚,便种一棚的菜种。如此直忙到新年,方才把那二十亩地的暖棚都搭上,且种了各色蔬菜下去。而早好搭好的几棚,种了凌菠、小菘菜、莱菔子的,也已经能收了。余下的暖棚里,除了这几样,则是胡瓜,大豆等能寻得着的果蔬,全部种了些。
这是后话,且不提。只说秦昭回了王府,按排了这些事情,便寻了借口出门,与秦和一道,去寻了阿树。
已在延兴门青龙寺北的新昌坊住下的阿树听说秦昭来访十分惊讶。忙亲迎了出去。这些日子他与秦和打交道已十分熟悉,两下里见了礼,阿树把人请进书房里,因怕秦昭有事要说,便让上茶水的使女退了出去:“郡主亲自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这里没有外人,阿树不必如何生份。不过我倒是确实有事要来寻你。你可知道,阿铁对你们在京城的生意有何打算?”
阿树回道:“倒是知道些,如今咱们在凉州的昭华商行经营的还算不错,与大卫极西域的商队都极熟悉,亦有了咱们自己稳定的货源。与其一直做中间人,倒不如自己做起来,再则咱们现在也不是组不起商队。大掌柜的意思,咱们在安西和凉州收来的西域货物,用自己的商队送往长安。虽说自建个南北商队,麻烦了些,但从前咱们在长安没有商铺,自可省事,可如今有了商铺,却不好把货再交托给别的商队了。”
如果交给别的商队,自家的铺子再去别家进货,一是价格上不占优势,二是有些稀缺的货源外流,自家倒失了优势,再说当初昭行商行之所以开起来,原就是为进长安城做的准备,否则原有的肉脯生意也尽够做了。
不过秦昭此次来找阿树,原就是为着这件事情。便道:“你们刚入长安,做的太杂,未必能顾得上,即便能做得好,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可观。我这些日子想了想,昭华商行和肉脯杂根凉州和安西。原就占着地利人和,而今又有了天时,昭华原本的生意可以放一放。安西最有名的,便是细白叠和莫名葡萄美酒,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自组商队,也不必经营别的货物,从安西至长安,只运细白叠布和葡萄酒来。而从长安至安西凉州,我也想好了要做什么。肉脯生间,咱们若说是大卫第一家,无人敢说第二。只从前皆是做牛肉脯,长安城想吃牛肉却是难得的,那就以肉脯作坊的名义,与昭华商行合作,由昭华商行的商队,运送安城来。你们在长安的商铺,便做细白叠布,葡萄酒,牛肉脯的生意。另外,还有一样生意可做。猪肉脯。商队回程时,便可把长安产的猪肉脯运回凉州和安西去。”
按说,阿树只是一铺中的掌柜,如何经营的事情,是秦昭和阿铁、八郎等人决定的,实在轮不上他来说话,只是想着昭华如今的成就,还是道“昭华商行在安西已经扎了根,如今找昭华商行托卖的西域和长安商队亦是商队中有名气的几家。已是打开了局面,就此放弃,实在可惜了。郡主不妨再考虑考虑。”
听他这么说,秦昭笑道:“这与我说的并不矛盾。昭华可以分为二部,一部专营我刚说的生意,另一部照旧做以前的托卖生意也就是了。只看阿树手上有没有得力的人。”
阿树笑道:“若是这样倒好。只是人手倒着实有些紧,别的还好说,商队如今却还未寻到合适的人来掌管。大掌柜的如今最愁的,便是这商队的人选。”
秦昭听了,心中一动。
单小鹰,他不是正好适合?刚好之前她也说过想让单小鹰帮她管生意的事情。当时不过是不忍单小鹰屈尊迂贵,作她的护卫,又不愿他真的一走江湖,想再见却难。他毕竟是自己母系一族惟一的亲人了,不管怎么说,血缘的关系断不了,哪怕她并非是本真,可这样的亲情,她也十分珍惜。更何况单小鹰的出现,也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