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和景辰都穿着裘衣,秦昭要外出,自有收拾衣物的宫女拿了她的大氅来,却是件白貂皮的,配上她一身红衣,如雪中寒梅般,娇艳却又纯净若初,她身材高桃,已然有着少女气韵,灼灼华彩,顿时耀人眼目。
便有和长宁熟悉的贵女低声笑道:“长宁家有这般出彩的妹子,可觉得骄傲?”
长宁淡淡一笑:“涪陵可不只生的美妍。”
秦昭自然没在意这些,与长宁打了招呼,有金乌和景辰在,长宁也不担心,自许了她去了。
三人一行,由着宫女引领,去了长孙皇后所在的那处亭阁之中,入了阁中,才发现并不只她三个小辈过来凑热闹,秦昭三人上前给各位老夫人老王妃们行了礼,便退到一旁,自有相熟人家的女郎们过来说话。
此处亭阁地势极高,透过开着的窗棱,且能看到别处亭阁水榭中灯光如星辰璀璨,人影簇簇,杯盏交错,宫乐绕耳。亭中因碳火充足,女郎们又皆未曾脱下外面披着的裘衣大氅,且因阁中满是人,不一会儿,便有些燥热,秦昭觉得气闷,见金乌和景辰两人与人说话正欢,便没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出了阁中,原只想着去外面透透气,只这种亭阁离蓬莱池极近,见水面里放了不少荷灯,秦昭好奇之下,便兴步去了池畔。
不想到了池畔,却是渐行渐远,沿岸往来的宫女护卫们,看她装束,便知是哪处王府的郡主,也未拦路寻问,这一走,竟慢慢到了无人处。待她发觉时,离着宴席之所,已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想着这是禁苑,她便不怕什么,少不得也要小心些,便回身打算再走回去,才行了两步,迎面便遇上一位身姿如松的男子,也正漫步而来。
此处灯光不如宴席处那么明亮,隐隐卓卓,大概只能看到人的轮廓,可秦昭的心却跳的厉害。
待那人近了,看到秦昭,也是一愣。
秦昭福了福声,道:“见过哥舒世子。”
“是你,涪陵?”哥舒明朗笑了笑,“我席间喝了点酒,想出来透透气,你怎也一个人跑这么远?”
“阁中碳火足了些,觉得有些闷,便出来走走,见这河中荷灯有些意思,不知不觉得,竟跟着河灯行了这么远。正打算回去呢。”秦昭应道。
“哦。”哥舒明朗哦了一声。
对于自己多年前曾救过的这个小女孩,哥舒明朗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象是有些熟悉,可又觉得彼此实在没什么交集,那一日救她,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他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却不想数年后在上京城会再遇当年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孩子,且当年那个瓷娃娃,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美丽不可方物,竟然还是并肩王府的嫡女,被封为异姓郡主,那日在临街的铺子中遇到,他正陪着来京城游玩的表妹去购物,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再之后,她由越国公罗彻领着,亲自约了自己,面谢他当年的所谓救命之恩,而自己也利用她的关系,和罗、秦两家有了交往……
想到这里,哥舒明朗不由对她有些歉疚,柔声道:“早结回去吧,天气寒凉,若是冻着,新年里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秦昭却迈不出步子。
这样的夜里,满天星辰,远处便是一场繁华盛世,而此处寂寂,除了星辰灯影,便只有她和他。
或许擦肩而过,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语气里的温暖,却突然让她生出些委屈来。
明明咫尺,却是天涯。
在那么远那么远的青春年少时,有一个人,就象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她也曾经不择手段奋不顾身的去努力靠近过。可是那个人却把她所有的努力,当成对一个玩具的渴望,用最残酷又最平淡的语气,对她说,秦昭,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后来,就没有了后来。惟有那些不散的梦境。
他在她最青春的年华里,用最平淡的语言击碎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勇气,给了她一地的荒凉。
两世而见,她和他依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如今,她早已经没有了飞蛾扑火的勇气。早已经不会再奋不顾身的去追逐。
“我还没有亲口对哥舒世子说一声恭喜。裴家姐姐……她很美很好……”
哥舒明朗便想起那个美至绝丽的女子,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浅浅笑道:“说起来,裴家算是你外祖家,将来你倒要叫我一声表姐夫了。”
却是有点调笑的口气。
可那“表姐夫”三个字,去刺了秦昭的心,只觉得生生的疼。
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
哥舒明朗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言之下,便得罪了这个素来看着便巧笑晏晏的丫头,一时也愣在那里。可看着她在寒风雪映下的身影,单薄的竟有些叫人心疼,心中竟觉得空落落的。只怔在那里,半响,方叹了口气。
他二人不知道的是,此时,身边一处山石之上,却有人坐在高处,看了一场无声的戏。
罗景年举起酒杯,看着无处星辰灯火,自己饮了一杯。
在他的印象中,秦家的小阿昭,笑的乖乖巧巧里又有些调皮可恨,在无人的时候会露出利爪,象个小老虎一般,会咬人,也会吃了人。至少对他如此。
想着她开口便叫自己“罗美人”,便想好好打小丫头的屁股。
可是就在刚才,她一低首,一垂睑之间,眼中的那种空茫悲伤,甚至带着点孤寂绝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这位和自己被人并称为长安双杰的哥舒明朗?
这丫头,喜欢哥舒明朗?
才那幺小的一个小人儿,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那样的眼神,不该属于一只小老虎才是。
这一刻,罗景年心中竟然有些心疼。
等哥舒明朗行的远了,罗景年才丢下酒壶酒盅,跳下山石,快步赶上了秦昭,装着从支路偶遇的样子,挡到秦昭的面前,诧异道:“涪陵,你一个小丫头大半夜的乱跑什么?这要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秦昭抬头,看到一张明明美的不可方物,偏笑的坏坏的脸,不免翻了个大白眼,侧了身想过去,却被罗景年挡住:“还没说呢,你一个人在河畔乱走什么?我送你回去。”
心中却是有些气闷,小丫头看见他如见鬼一般,一个字也没有就想避开,偏刚才看到那人时,一脸的欲说还休,自己就这么不如那个人,这般不被她待见?
“这里是禁苑,我一个人走走怎么了?会遇上什么坏人?要是真遇上坏人了,你这个三品带刀侍卫便当杀,拿着百姓的税赋,却一点用没有,洗洗回家做你的美人去吧。”
罗景年听了气的咬牙,真恨不得在这这丫头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
心里想着,竟然真的打了上去。
“罗美人,你疯了。”秦昭愕然过后,差点被气疯,他竟然打自己了,竟然还打自己的屁股了。告非,这是古代呀,她堂堂秦昭,竟然被一个死人妖打尼股了?
罗景年见她被自己气成这样,心情大好,躲过她攻过来的招数,闲闲笑道:“说起来我是你哥哥,我怎么就打不得你?”
“混蛋,你算我哪门子哥哥,我哥是三军节度使,气吞山河,威风八面,你一个死人妖还想冒充我哥哥,你也配?我和你拼了!”
罗景年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发疯,一招一式竟然都是杀招,若不用上全力,死丫头这会儿真的是要shā • rén的样子。
两人过了足有十几招,罗景年才寻着她一个破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因只想着禁固她,让她别再乱打,不想情急之下这一带,竟然把小丫头牢牢拥在了怀里。
“你混蛋,”秦昭腰被罗景年搂着,另一只手愤恨之下,只管往罗景年的胸前捶打,罗景年吃痛,便更不敢放开她,只牢牢抱着,气道:“死丫头,停手。你不会是真的想杀了我吧。”
“你混蛋,欺负我。我就那么好欺负吗?你给我等着,我要杀了你。呜呜。”打了半天,被罗景年拥在怀中,他的身体暖暖的,她虽然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可看起来也不过只有十三岁左右的样子,罗景年却是已弱冠的少年,个子原比她高了许多,她的脸才刚好触到他胸前,此时秦昭被抱的紧了,再动弹不得。也不知怎的,这冷冷的夜里,她竟然有些贪念他怀中的温暖。
那种被压制的委屈,来到这个世间多年来的掩在心底最深处的惶恐不安似在这一刻都疯涌起来,让她压也压不住,甚至不想再压着。
有这样一个怀抱,虽然是一个刚打了她屁股的混蛋的怀抱,可是也让她想依靠一下,只一下也好。
“疯丫头,你,你哭了?”罗景年当时风中凌乱。
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窃喜。
还有些心疼。
秦昭却是嚎啕大哭。
罗景年这辈子都没哄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哄,只是本能的一手拥着秦昭,一手在也的头上背上轻轻抚着,低声哄道:“别哭别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屁股了。”虽然心里挺想再打一下的,手感似乎……很好?
“你还说,呜呜。”
罗景年嘴角上翘,柔声道:“好,我不说了。要是委屈,就哭吧。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呜呜,我难过。”秦昭说完难过,突然就愣了,她怎么会和这么个死人妖说她难过?她多大人了,躲在一个嫩芽怀里扮小白花?老脸都被自己丢尽了。“放开我。”
秦昭打算推开这个魂淡时,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臂,正环绕着人家的小蛮腰呢。
心里不由暗骂,晚节不保,都被这死人妖给毁了。
抽出手便要推他,罗景年因拥的紧,被她全力一推,竟被点被她推倒。
原本满满的怀中,如暖香软玉在怀,突然暖意尽失,暗香浮去,竟让他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失重感。
可此时却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两个人一抬头,才发现,身边已三三两两,围了不少的宫女侍卫,还有各府的贵女郎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