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长辈们如何,只说秦昭对单小鹰的身份是顶清楚不过的,她人虽回到了隔壁的雅间里,心里却惦记着被外祖父留着的单小鹰。
陈老国公这人看着是个粗人,可秦昭却晓得,他老人家可不是个粗人,大智若愚这四个字被他老人家一辈子演泽的淋漓尽致。他老人家是大卫陛下亲口御封的大卫国第一福将,可哪有人真福到数十年沙场争战,一生威名,打败了多少对手,连个小伤都没曾负过的?站队站对了,和他作对的人都挂了,满朝文武甭管他老人家多有混,都只当没看见,便是连陛下都头疼的御史台谏议大夫,也对他老人家敬而远之,偏坐在天下头把交椅上的那个人,对他深信不疑,这样的人,岂只一个“福”字能说尽的?
尤其是单小鹰其实和她长的十分相似,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又是女娃儿,因此没人多想罢了。
假如陈老国公对单小鹰的身份有所怀疑,秦昭一点都不奇怪。
她骨子里其实并不相信什么生死兄弟的情谊。老实说她觉得有些情谊,注定是用来背叛的。
单家舅公的传奇故事,她不是没有听过。
如今茶楼里还有流传。
倘偌兄弟情真的那么美好,单舅公只怕也不会死的那样悲怆。
然,不管是秦家,还是罗家和陈家,甚至是齐家徐家,对她娘都可算是仁至义尽。只不过她娘实在是命不太好了,可能遇上了个渣男,这才把命丢了。
她即便不知道当年她娘单念死的真相,不知道自己流落在外的真相,不知道哥哥秦晢为什么隐名埋姓,去北庭拿命换拼功名的真相,单只秦怀用传回京城妻子子女俱死,这样的情况下却能不过三月便娶了新娇妻这件事情,秦怀用这个人,在她心里就已经渣的不能再渣了。
她是实用主义者。
因此陈家和罗家即便不论真情,但只为了名和义,也必须是她的靠山。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她并非真是无知幼儿,这一年多来,陈罗两家的三位老人待她如珠如玉,这份关爱,甚至宠溺,却是绝计作不了假的。她能感觉得到三位老人待她的宠爱。
甚至连自家杨老太妃这位嫡亲的祖母都不及。
不过单小鹰和她不一样。
她是女子,便为着老头老太太们的愧疚,对她好些并不奇怪。然她不过是外女,对她再好,也没什么,单小鹰却是单家惟一的血脉传人,还是个男子,单家和当今天家,又有那样的过节,单小鹰的出现,便有些微妙。
这几家是认不认?管不管?又如何认?如何管?
因此秦昭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过,老陈这位外祖父还有罗老帅哥的人品,秦昭却是信的。一个为人粗豪,内里工于心计,一个在外人眼中阴毒狠辣,行事不择手段,寻常人绝不敢轻易招惹,可事实上这两老头,都是真正铁骨铮铮之人,绝不至于对一个小辈行阴暗的手段。
可为难之处在于,单小鹰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是几家老辈生死之交之后,偏这生死兄弟从前和天家有血海深仇,而这几家,又是大卫国真正的权贵。认是为难,不认亦是为难。
秦昭心里担心着单小鹰,自然没注意到罗景年在众人面前摆出的一惯的清冷,更没注意到,一向活跃叽叽喳喳的象小麻雀一样的宜兴沉默的奇怪。她只盯着门口处,直等单小鹰绕过进门的屏风走了进来,秦昭连忙迎了上去:“外祖父留你说了什么?”
单小鹰见她急切,便给了一个安抚的笑:“鲁老国公知道我是你的护卫,叮嘱属下几句罢了。”
秦昭却不放心。
然,这里真不是说话的地方。少不得要回去再问了。
不过看单纯小鹰的样子,倒也真没什么事。这位表哥才智皆极出色,不是自己可以比的,既然他表现的很正常,想必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秦昭这才有心情和屋里的人说话。
裴竹节原就是小孩子,早挪到了她边上,拉着她的袖子道:“表姐,你想什么呢,这半天都不理我。”
原来这小子在男子那一席上,又因哥哥裴竹简拦着他,怕他性子跳脱,做出些什么可笑的事情来,所以他对秦昭使了半天眼色,偏秦昭惦记着被陈老国公留下的单小鹰,哪里会晓得这小子因着她眼角抽抽了半天呢。
听了这话,秦昭忙道歉:“我这是刚睡的迷糊了,节弟弟勿怪。”
两人便低声说起话来。
因除了裴家兄妹,余者皆是故交,极熟的,罗景年虽说脸上神情不似平日间在外地那么冷冰,但实在和秦昭在一起时的样子不同,秦昭瞥了一眼,难免腹诽,感情这货还是个闷骚帝?
又想起罗景年说她将来若嫁不出去,可以嫁他的话,倒有些怔然。
因着单小鹰的事情,老头子们那一边也没有心情再坐下去,且也到了小半夜,到底乏了,便要打道回府。老太妃便领着秦家三姐妹回家。裴竹节依依不舍,秦昭哄他有空必邀了他家来玩,这小子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哥哥姐姐上了裴家的马车。
一路无话,回了浮翠阁,洗漱过后,秦昭便摒退使女,寻单小鹰问话。单小鹰把陈老国公问他的话说了,秦昭道:“你是怎么回的。”
单小鹰一笑:“我如今姓左。自不认识什么单家的人。”
秦昭愁道:“陈老国公为人倒是可信的,只是,表哥的身份到底有些微妙,好在表哥并不图他们什么。咱们倒也不必提心。”
纵然你为难如何对我,你所能给予的一切我都无所谓,至少作为我这一方而来,你如何,大抵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单小鹰笑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管,我心中有数,倒是才刚也不好问你,那罗景年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秦昭白了他一眼:“上回被你打成了猪头,他哪里还敢欺负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罗景年说要娶她的话,秦昭却是没说。
第二天一早,杨老太妃便叫了秦怀玉去了荣寿居,把单小鹰的事情说了。
秦怀玉作为秦家长子,怎可能不晓得单家那位舅公和自己家老爹的关系,便道:“若那孩子真是单家后人,咱们自当视如自家子侄,母亲放心,就如母亲所言,寻个机会,儿子认了这孩子为义子,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会赞儿子重情重义的。将来再给那孩子寻个好前程,想必父亲九天之灵,亦能安慰。”
若是别人家,到底要考虑单小鹰的身份,可对于秦罗陈三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黎帝来说,若这三家都有外心,朝庭百官,便再无可以依赖的人了。
这结果老太妃自然一点也不意外。大儿子是个什么性格,作为母亲,她清楚的很。秦怀玉性格似父,本是个讲情义的人,而且就算他不出面,罗家不说,鲁国公府陈家,英国公府徐家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否则这事传出去,当年单二伯死时,众人的情深义重,咯血的咯血,割肉的割肉,就都成了作态的笑话。
从前不知道也还罢了,这会儿知道了,却是不能装成不知道的。何况秦怀玉虽未见过单小鹰,单只听说他是单二伯的后人,已是放在了心上,和老太妃议完,便打发人去浮翠阁里请单小鹰来见。
若是请去前院的书房,倒还罢了,秦昭却听说是大伯派了人来请的,去的又是荣寿居,这是并没有把单小鹰当成外人的意思?秦昭听了,松了口气,且长者召,不可辞,秦昭便陪着单小鹰去了荣寿居。
见她跟来,老太妃和并肩王秦怀玉都没奇怪。既是罗彻晓得单小鹰的真实身份,秦昭知道也不奇怪。
来的是荣寿居,却非一般人可进的,单小鹰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端着,或是再装,便失了礼数,单小鹰落落大方行了晚辈大礼。
秦怀玉一见眼前的年轻人,长相俊美无匹,气质英慨卓然,比之景年那孩子丝毫也不逊色,难得的在他这个王爷面前,神情举止,亦是落落大方,心里已是极为喜欢。他原本无子,单小鹰又如此出色,又是要认他作义子的。那喜欢便又多了几分。
老太妃已是招了手,让单小鹰坐在自己边上,打量了半响,才笑道:“实是太像了,却比单二哥当年还要英俊几份。孩子,我是你叔祖母。从前咱们不知道单二哥一脉还有后人,却是苦了你了。若是知道……你王叔才刚已说了要认你为义子,将来你便是我们家的孩子,一应和你秦晢阿兄一般。你罗爷爷也说了,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不坠你祖父从前的威名。可不管如何,你也当理解咱们这些长辈们的心意。你若愿意,你王叔便认你为义子,你就是我们秦家正经的哥儿……”
如果秦怀玉只是秦家家主,单小鹰便是认他为义父,又如何?当年祖父的死,实怪不到这几家头上。
可秦怀玉不只是并肩王,还是当朝大驸马。
要他认晋阳大公主为义母吗?
有个大公主义母,并肩王义父,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可,他不是别人,他是单小鹰,是单家的后人……
单小鹰淡然施礼,道:“侄孙谢过叔祖母和王叔好意,只是侄孙行迹江湖,自由散漫惯了,原本滞留于此,也只是因着涪陵郡主和侄孙有着血缘之亲,是侄孙如今在世上惟一的血亲,心中放不下,因此才想亲自看顾她长大嫁人,侄孙便会离去,如今几位叔祖、叔祖母就已认出侄孙,并如此为侄孙着想,侄孙心中极是感念,但侄孙本是江湖之人,实不习惯京中的生活,这好意,侄孙心念,还望叔祖母和王叔勿怪。”
若是单小鹰真能成了秦家的义子,那便是自己的义兄了。且也能长留盛京,秦昭私心里倒是愿意的。只是单小鹰不愿意,她也不想勉强。
拿着感情去束缚至亲之人,且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好,让他去做他所不愿意的事情,这样的自私之事,秦昭做不出来。因此虽听秦怀玉说要收单小鹰为义子时,心中也有期盼,可单小鹰拒绝后,她亦垂着脸,没有什么意外。
秦怀玉和杨老太妃对视了一眼。
虽早听罗老国公说过,这孩子不愿意受自己几家照顾,但绝拒的如此干脆,母子二人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