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外的时空,方远平很喜欢石铁生和他的作品。
他用残缺身体说出最为健全丰盈的思想。
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
根据他的遗愿,器官将全部捐献给医学研究,他去世的当天,其肝脏移植给一位病人!
再说,人家还是最优秀的足球守门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文学圈完全是独一份。
打开一看,还真是石铁生和他妹妹的来信。
石铁生的书信基本可以说是《牧马人》和创作杂谈里的那首小诗的读后感,还表达了他对文学的热爱以及投稿屡屡被拒的苦恼。
石兰则在信里说了史铁生生病,母亲去世,还有曾经轻生的情况,恳求方远平能回信鼓励哥哥好好活下去。
看那些洇湿的斑斑点点,方远平能猜到石兰是哭着写下这封信的。
轻叹一声,方远平拿起钢笔,略一思忖,在稿纸上写道:
“敬爱的石铁生同志:我们都曾在延川插过队,又同样热爱文学,这是难得的缘分,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洋洋洒洒,方远平足足写了两千多字,谈文学,谈人生,谈理想,谈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
升华!
妥妥正能量,方远平感觉自己思想再次升华了!
写完后,找了个信封写下石铁生的收信地址,封好了,就出了办公室。
“你们先聊着,我失陪一会,去寄封信。”说着推上路瑶的自行车。
路瑶笑道:“一定是女孩子的,而且照片很漂亮,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地寄信。”
“没错,写回信又没有稿费。”
方远平骑上自行车就走:“不是漂亮女孩子,我干嘛回啊。哥们平生最恨白作文字,最败兴!”
身后一片哄堂大笑。
大家越来越喜欢方远平了。
洒脱!
率真!
跑到最近的邮局寄完信,方远平回到编辑部,已经暮色昏黄,到了下班时间,大家还在看稿子。
而编辑们或坐或站,满脸兴奋地聚在一起聊着方远平的新小说。
路瑶满脸惊喜地道:“远平,我终于明白你原来为啥要把钟跃民写的那么混球啊!”
“的确是为了写人物在陕北插队的成长。”
“他去讨饭,看到农民杜老汉们的生活,才知道生活的艰辛。”
“所以得知支书常贵克扣知青口粮后,他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报以理解,显示出宽厚的性格,只是占常贵点便宜就好了!”
“他原来没心没肺,但憨娃给他烧熟的田鼠,憨娃因为农村缺医少药死于急性阑尾炎时,却让他潸然泪下。”
“这人物成长一下子就出来了!写得好啊!”
“远平改得又快又好啊!”贺书玉满脸激赏地看着方远平。
路萌也赞叹道:“质量挺高的。”
董墨满脸兴奋:“远平才十八岁,就能驾驭长篇小说了,这以后还了得。我这个年龄,写个短篇都难。”
又过了俩小时,大家都看完了。
陈中石激动地挥舞着手稿,高门大嗓地嚷嚷:“在我看来,这篇小说,论艺术水准和思想深度,至少不亚于《牧马人》。”
贾平娃也喜滋滋地赞道:“除了钟跃民和一起插队的郑桐,还有周晓白、袁军、张海洋等人在部队的描写,这是多线叙事和群像模式,但远平写的很顺畅很成熟啊。”
这种叙事方式放在九十年代就烂大街了。
但在当下可非常新鲜。
这两年长篇小说都没几部呢,长篇小说真正爆发还要等到90年代呢。
“啊?不会吧?比《牧马人》好,你们这么看好吗?”
方远平就差说众人眼瞎了。
在另外的时空,《灵与肉》曾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是反思文学的代表作,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血色浪漫》呢?
就是一商业出版物,通俗小说。
原著小说和电视剧受众挺多的,但小说没有获得过任何文学奖项,在文学史上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为什么不能比《牧马人》好呢?”
理论组的李星道:“举个简单的例子,《牧马人》中郭谝子董大娘……所有牧民都是好人,这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而《血色浪漫》里,人性就写得更加复杂深刻和真实。”
“比如支书常贵就曾经克扣知青口粮,平时装穷说没饭吃,但自己偷偷吃好的,这就写出了农民的狡黠。”
“李老师说得对。”
贾平娃赞道:“比如杜老汉,有善良厚道的一面,也有愚昧无知原始冲动的一面,人物就立体丰满多了。”
大家赞不绝口。
无论是人物塑造情节铺陈还是叙述技法,这部长篇小说都非常成熟。
王培祥笑逐颜开,笃定地道:“远平,你相信我,这部小说一旦发表,绝对会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轰动!”
听他们这么一分析,方远平感觉不无道理。
《血色浪漫》在2004年出版。
此前,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知青小说改革文学先锋文学寻根文学新写实主义等各种流派已经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了。
《血色浪漫》就显得过于陈旧了,文学性、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聊胜于无,只能当通俗小说来看。
但这是1978年啊!
新时期文学是讲究开创性的。
无论主题、题材还是技巧,探索突破是这一时期的特征。
就好像只有第一个证明某个数学定律的人才会青史留名,后面的人你还证明啥呢!
嗯,出名要趁早,出书也要趁早。
王培祥笑道:“远平,我们统计了,全书一共17万1千字,按照千字6块钱算,你看咋样?”
“1036块啊!远平请客必须请客!”老贾又开始起哄了。
方远平笑道:“行行行,我请客,大家都去,吃饺子吧,就白云章!”
毕竟明天就要踏上回燕京的列车了。
这些天编辑们作者们对他都挺照顾的,也该他请一回了。
大家顿时一片欢腾。
“白云章的饺子不错,我第一次发稿费就是吃他家的!”贾平娃笑道。
方远平撇嘴道:“别人都请过我,我该回请,但你老贾一次都没请过我,你好意思去吃?!”
贾平娃脸色一窘:“远平,不是我抠门,我实在是困难嘛,俊芳还怀孕了,以后要老家来人照顾,六平米的凤凰阁根本住不下了,我打算去外面租房呢,又是一笔开支啊。”
老贾有点旧文人的酸腐气,书房别管大小,一定要有名字。
他现在住在出版社家属院的废弃厨房里,也煞有介事地做了匾额挂在门框上。
方远平笑道:“要我请你也可以,你给我写十幅毛笔字,要盖印章那种。”
贾平娃笑道:“远平,你开玩笑的吧,我的字丑拙的很,狗爬鸡挠的一样,伱确定要我写吗?”
“要!”
“行,我写给你,不就是一点纸墨的事儿嘛!”
可方远平突然一拍大腿:“我是想请客,但这都八点了吧,国营饭店关门咧,我请不成咧!”
现如今,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那也是工人阶级,容不得一点剥削的,七点半准时下班,晚了谁来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