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几个骑手纵马奔驰于官道,远远挥动令旗高呼。
沉浸在睡梦中的泰顺府被远行而来的骑手唤醒。
城门把守的军士不敢怠慢,即便是天色未曾大亮,不到开门的时间,他们也得速速打开大门。
仙师的吩咐重过一切,稍有怠慢的都被送到地下去歇息了,再也不用经受尘世间的劳苦。
赵极道长还是心善呐。
朱什带着数个手下丝毫不停歇,直直穿过城门,马不停蹄往杏春园奔去。
赵极道长喜好食色,对园林美景尤其钟情。
是以他并未待在官署,而是居住在挑了一处占地广阔、景致最美的士族园林。
朱什赶到新春园,叩动朱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便被门子引进去。
过了数道关卡,走过几处回廊,他终于来到一处湖景庄园。
此为园中之园,亦是赵极最喜爱的居所。
朱什跪在青石板上,垂下头,双手奉上封蜡的密信,屏息以待。
不多时,有一美髯道人走到他身侧,取了信件。
而后,他就被侍从引出去,得金银之赏,加一级官职,升了待遇。
此人几经风波取得的情报,被长髯道人昂让呈递到赵极眼前。
而朱什本人?
区区一个探子罢了,哪能入得赵极这等开脉道士之眼,连见一面的机缘都不会有。
澄澈水池前,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取来饵料喂食。
池边,花白橘红的锦鲤攒簇成一团,争抢着天上掉下来的美味。
这位老道虽然年迈,可相貌奇异,肌肤细嫩如婴孩,天庭饱满,如寿桃一般隆起。
再定睛一瞧,道人身侧清气萦绕,恍惚间似是能见着云霞腾卷的景象,又可听闻哗啦啦的水声,煞为神异。
昂让在一旁静静等待,待得老人喂食完饵料,方才觑得时机上前。
他挥挥手,示意跪捧饵料盘的妍丽女婢退下,这才恭谨上前,侧下身子在老人耳畔言语。
“师父,您前些日子派去崇和府刺探情报的兵卒又至一人。密信在此,请师尊查阅。”
老人转过身子,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光华湛湛。
他瞧一眼身前姿态做足的小徒弟,叹息一声。
“你呀,要是把侍奉我的这份心思放到修行中,该有多好。修行中人,何必做此世俗之人的姿态!”
赵极一生修行,眼见着道途将要迎来尽头。
可以说,唯二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两个徒弟。
大弟子赛飞修行至涤身第三重伏念见我的境地,算是让他满意了。
若是能为他谋得一份开脉的机缘,赵极死也能瞑目。
这个二弟子昂让么,心性不定,幼时便是纨绔公子,成年后心性也未成熟多少。
别看在他面前乖顺纯孝,在其他人眼里可是跋扈张扬得很。
对他的道途,赵极不作奢求,只希望脱离自身的羽翼,昂让能善终罢了。
老人探出手去,昂让便矮下身来。
干瘦手掌碰了碰昂让花白的鬓角,顿了一下,旋即取走信件。
细细看过后,赵极面色肃然。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掌中碾动,不一会儿,手掌摊开,纸屑似雪片般纷纷落下。
“我先前也探听过卫鸿道人的消息,以为此人不过是安素道人在胡乱收下的一个侍奉童子,只是冠以弟子的称谓罢了。修道三年,不足为俱。
“现在看来,他虽是年轻,倒有几分手段。”
赵极派去探察消息的探子十分谨慎,知晓道人手段之莫测,故而全然未曾与卫鸿照面,只可旁敲侧击得些消息。
书信中言说,这卫鸿道人至崇和府,未几日便将当地豪强杀了个干净,只笼络道人做事,当地风气为之一肃。
并且,他似有拘役鬼神的本事,驱使一杆长幡,摇动间万魂齐出遮天蔽日,委实骇人。
“长幡...这是哪件符器不成?安素还真是出手阔绰,这修道几年的小童儿也能有这等物事下赐。”
赵极心中思忖卫鸿手段,斟酌着该下多少力气才能压住此人。
什么万魂齐出必是凡人夸大之语,不可全信,但这也能透露出卫鸿的一二手段。
其人当是以阴魂为攻杀之法,若是提早准备,在正午之时与他相斗,倒不难破之。
仅仅三年时间,此人再是如何天资了得,当也只是涤身一重,加上安素道人下赐的符器,也难匹敌开脉道士。
优势在我。
“若是前些日里未曾发掘那座遗府,我本也不欲与此人为敌。他再是年岁短浅、道行孱弱,终究有安素道人背书,不可杀,不可辱,难于应付。”
琼华道的风水节点在雁湖,此地非同凡响。
前些时日在湖中小岛,地气节点的边上发掘出一遗址,为千余年前的修道人所留,颇有不少合用物事。
其中符器、宝材、道法,赵极早已收入囊中,获益匪浅。
可有一物他也是搬之不动。
那便是,一座用于涤身道人突破的石穴灵胎!
这座灵穴等第不俗,怕是入了中三品,比赵极早年机缘所得的石穴灵胎品质还要好上不少。
他的大徒弟如若以此开脉,平添三分把握,绝不可错过。
“风水节点涉及安素道人的谋划,这卫鸿道人不敢不去。而这一去就要误事!
“那座石穴灵胎灵光沛然,藏是绝然藏不住,若此人见得遗址起了贪心,仗着身份硬要夺取,抑或是将消息传扬出去,都很是难办。”
赵极踱步到石案边,抓取一把饵料,又来湖边投喂,心念流转万千,并不在锦鲤上。
“做事不可心存侥幸,定要有所决断,为了赛飞徒儿的道途,这番争端是免不了了”
坚定心念后,赵极不由感慨,这位安素道人首徒的到来真不是时候。
若早数月,这遗迹尚未发掘,赵极定会敬他如上宾,好生配合卫鸿做事。
若再晚上月余,想来他的大徒儿也早已将这石穴中的灵韵耗用干净,木已成舟,其余人等纵然发现端倪又如何?
分润一二好处,就可压下这事。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窗口,平白生了事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