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北风,依旧带着冻彻骨头的寒意,仿佛一只俏皮的幽灵,神不知鬼不觉从衣缝中钻入,让人防不胜防。
一场寒风吹过,穿过城门,流进街头,却没能像往日一样,让一些路人原地抖几哆嗦,嘴里骂咧几句,然后加快脚步离去。
繁华的诺瑞城,即便在深夜时分,仍旧有不少灯光在闪闪发光,家中却已经没了主人。
整座城市,此刻大概只剩两个活人,可惜都在连寒风都无法入侵的皇城之中,无法完成冻骨的恶作剧。
完善的魔法阵,将一切寒冷驱散,若干大殿都被包裹在温暖的结界中——哪怕其中一些大殿已经遭到毁坏,那些魔法阵也依旧完好无损,正在尽职尽责的完成使命。
只要魔晶石能源供给不断,就算赤身裸体站在庭院中,也不会感到寒冷。
当然,这是在皇城还完好无损的时候。
经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间风暴撕裂,别说皇城,整个诺瑞城,都遭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破坏,方圆百里内几乎都化为一片废墟。
然而诡异的是,好像在一阵寒风吹过后,那些被空间裂缝撕碎的废墟、化为一道道大坑的土地,就像是摄录仪按下了回放键,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恢复如初。
仿佛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化为齑粉的尘土,就恢复成原本的高楼建筑,通明的灯火依旧照亮街道,瓦楞上的冰霜也清晰可见。
整个世界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唯有凛冽的北风,默默记录着这一切。
又一阵寒风吹过,依旧拂过街头,吹过皇城上空,也依旧无法吹入庭院。
奥丁——或者说骨朵,在彻底消化掉本体的记忆后,又在这个大地上经过万年时光适应,虽然始终认为衣服之类的外物根本就是多余,既不会提供加成,往往还会在关键的时刻拖后腿。
但骨朵终究还是强迫自己适应作为“人”的生活习惯,毕竟如果大家都穿衣服,而你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哪怕心理上没有任何负担,总归还是会迎接那些奇怪的目光,情绪上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影响。
通过漫长的时间适应,骨朵也发现了这颗星球上的低等生命们,似乎在情感上有许多繁复赘余的变化——例如会将外在打扮看做身份的一种象征,衣着高贵着身份地位自然也受人敬仰,而穿着邋遢者,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人白眼。
这种态度的落差,骨朵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在悠久的进化过程中,早已省略掉这些无用的情绪,认为这些无法提供任何帮助的变化,都是可以摒弃的。
但所谓入乡随俗,骨朵没有兴趣去修正这些低等生命的低级趣味,自己却在适应规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渐渐被同化和适应了一些“潜规则”——
例如,哪怕实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下意识保持仪态完整,无时无刻让自己不会显得狼狈,这样无论是何种身份实力或者地位的低等生命看到,即便无法理解战斗过程中的精彩,也会本能认为衣着干净、闲庭信步的那一方,才是真正的强者。
与迟小厉交手仅仅几个呼吸,实际上双方在一瞬间却已经碰撞几十轮。
而奥丁依旧保持着从容、优雅的姿态,浑身上下看不到半点狼狈,更遑谈连寒风都吹不进来的皇城庭院,温度没有一丝变化,理应感受不到任何凉意。
然而奥丁却不知为何有些发冷。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这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
残破的记忆似乎有恢复了一些,那些源自悠久岁月之前的画面,一幕幕呈现在奥丁面前。
奥丁目光恍惚了一下,记忆最后那张张狂桀骜,而又不是轻佻的笑脸,实在留给太深刻的印象,那消失前传达出的精神意念,包含着不甘、愤怒,以及……一丝丝恐惧。
恐惧?
奥丁心中升起一抹疑惑,继而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瞳孔微微睁大。
作为万天宇宙的主宰之一,最最强大的外神,我竟然会因为一颗低等星球的土著生物而感到畏惧?
好吧,退一步,这颗星球的等级或许比想象中更高一点,因为有许多质量极高的天陨降落,导致大量土著生物开启灵智。
但土著生物,终归只是土著生物,井底之蛙焉能窥天?
低等生命,永远也不可能反抗乃至威胁到他们这些真正的神明。
这些土著生物所能做的,就是洗干净自己,等待命运降临,开开心心成为外神们的“口粮”。
本该是这样。
可现在……
自己当时为何会对一个弱小的低等生物感到畏惧!
奥丁想不明白,胸腔中像是有一团激愤的火焰熊熊燃烧,透过眼睛即将烧到全身。
奥丁再次确认了一下。
没错,刚刚得到的记忆越发清晰,自己畏惧的……并非是那把最终从天而降的神剑,而是那个从始至终保持着欠扁笑容的男人!
难道记忆出了问题?
奥丁不由深思起来,或许是在传输过程中出了某种意外,导致一些情感上的传递,最终发生扭曲。
这并非没有可能。
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时的“自己”,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什么——更具体点来说,可能是某种让自己感到威胁的东西,所以才会本能产生恐惧。
可如果是这样,奥丁想不通,区区一个低等土著,甚至连这颗星球目前所能触及的顶级高度都没能达到,根本算不上这颗星球的最强者,又凭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奥丁很想扒开自己的脑袋,或者瞬间掌握时间规则,回溯过往,看看那段历史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过去的事,终归已经成为历史。
就算再疑惑,现在也没法找到答案。
所以奥丁的目光慢慢恢复清明,重新聚焦到近在咫尺却又深邃到仿佛远在天边的那双眼睛。
一双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眼睛,眼瞳眼白分明,瞳孔是人族常见的棕黄色,深处却蕴含着无数情绪。
有得意,有兴奋,也有嘲弄和挑衅。
不知为何,奥丁被这双眼睛看着,就感觉心烦意乱,恨不得用手将这双眼睛挖出来揉碎成渣。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有些无奈。
奥丁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是身体失去了感觉,而是一瞬间产生了太过强烈的痛楚,既有肉体层面上,也有精神层面上的伤害,导致意识对身体的操控出现了延时和僵硬。
最终出现的结果,便是奥丁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才会感受到那种由内而外的寒意,思绪也会纷飞杂乱。
好在这种痛苦仅仅持续了半秒,曾经感受过比这更为猛烈的刺激,虽然身体是新的,但意识早已将这种感觉烙印在深处,此时自动唤醒,也让奥丁的身体跟着很快适应过来。
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奥丁下意识向前拍去,然而不等魔法光辉显现,对面的男人就提早一步消失在眼前。
这让奥丁再次感觉到一丝丝愤怒,不是对方的魔法造诣比他更高,而是对方掌握了时间之力,总能抢占先机从容应对。
当然,他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实际上在记忆逐渐复苏的这些岁月中,奥丁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应对时间和空间的方法,哪怕他无法掌握这两种力量,也不代表只能束手就擒。
作为更高等生命,哪怕只是一道意识投影损毁后又修复的残片,他依旧拥有着远超出这个世界的隐秘学识,可以通过未知的力量转化,弥补对规则之力的短板。
就像之前截杀迟小厉时那样,他虽然无法理解这颗星球的空间规则,但并不妨碍他能通过一些暴力手段,短暂地强行破坏掉“规则”,逼迫迟小厉现身。
可在时间方面,骨朵就感到稍稍有些棘手了。
对于他们这些外神而言,永恒才是常态,时间流逝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在这颗星球上度过万年光阴,对于真正的骨朵而言,也不过弹指一瞬,实在是没有太多深刻的感受。
换句话说,这颗星球上所谓的“时间”,于骨朵而言,实在太慢了。
对于早已见惯星球诞生与毁灭,整个过程动辄几十亿年的外神而言,这种细致入微、甚至以可笑的“秒”来计算的单位,很有可能连一个意识闪现都存续不了。
好在他从记忆中搜寻出了一些“有趣”的内容,从一些个曾经见过的这个世界的魔法中,稍稍捕捉到了“时间”的痕迹。
十二神使中,第五神使约瑟夫就是一位时间魔法师,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
约瑟夫并非天生的时间魔法师,而是后天通过转嫁给予的。
就和瑟拉斯的情况有些类似,瑟拉斯原本并非掌握命运权柄,只是能力属性与命运之力契合,所以才被五神赐予了能力。
约瑟夫恰好与时间力量匹配度高,所以才获得了五神的青睐,由狄叶忒亲自赠予他“时之环”。
对于这一切,身为第一神使的奥丁自然是知情的,哪怕在大多数时间里,他与五神一样处于深度休眠中,可对于身边发生的变化,还是能够了如指掌。
狄叶忒自身并没能掌握时间之力,所以“时之环”的来源,暂且是个谜,很有可能便是来源于万年之前的那一场战斗,狄叶忒在旁亲眼目睹和整个过程,或许“威尔·利普”消失的时候,给他留下了某个“遗产”。
当然,现在这些事都已经无关紧要,奥丁很早之前就对约瑟夫的能力感兴趣,只可惜这副身体的承载力不高,对于时间规则的亲和更是几近零,即便从约瑟夫手中强夺过来,也无法据为己用。
没有必要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浪费精力,暴露本体,所以骨朵的意识便一直潜伏着,只不过悄无声息地观察约瑟夫对时间力量的调用。
最终通过高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骨朵创造出了某种近似时间、却不受这颗星球规则力量束缚的全新魔法。
通过这种魔法,骨朵可以创造出无数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身份,在同一个瞬间,这无数分身都可以是骨朵的“本体”,想要降临哪一个就可以降临哪一个,也就等于给骨朵创造出了无数个“一瞬间”。
通常来讲,时间是一种表达空间变化的刻度和标识,骨朵通过自己的奇思妙想,又用了另一种方法,用“自身变化”来作为表达时间流逝的刻度和标识,这样既可以巧妙规避掉时间规则的约束,同时又能做到近乎“时间停止”的效果。
这就是外神的力量,随意的一个想法,就能创造出适用于自己的全新规则,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读现有规则。
这种方法,也是骨朵在这万年时光中的最大收获,既能用来对抗时间规则,同时又可以应对“封圣”的袭击。
如果再来一次相同的战斗,骨朵有信心可以完全规避掉“封圣”的锁定。
当所有分身都是“我”时,“封圣”总不可能全部斩断吧?
只要留存哪怕一个,骨朵就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而天陨威力再强,也不可能无限制使用,终归会有耗空的那一刻。
这也是骨朵再次面对迟小厉时最大的底牌,他自认无论对方隐藏多深,“封圣”偷袭的角度如何刁钻,也不可能将一瞬间的所有分身全部斩断。
而一旦迟小厉亮出“封圣”这一大杀器,一击不成,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希望,战斗走向将会被自己牢牢掌控——
计划本该如此,本该天衣无缝才对。
迟小厉故意示弱,甚至被黑洞卷入,都在骨朵预料内,甚至到后来虚空中突然显现,故意让自己得到神器,然后故技重施被神器重伤,也全部在他的计算中。
只要成功发动“瞬身”魔法,“封圣”就无法锁定,那迟小厉的所有算计就会功亏一篑。
然而事实上——
当“封圣”露出剑芒,“瞬身”魔法同时发动的时候。
在所有“骨朵”面前,各出现了一个“迟小厉”。
然后剑起,剑落。
每一个“分身”都被刺中。
明明没有剑锋,却带来了深入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