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离得最近,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在坦坦图奇正面砸到地上之前,莫雷便闪到他的身边,一手搭住肩膀,另一只手则摸出一块石头,快速在坦坦图奇咽喉处点了一下。
“气血攻心,剑气紊乱导致的反噬……没有大碍。”
两名影卫鬼魅般现身。
莫雷直接将人交给对方,同时叮嘱道:“只是受了点轻伤,切忌不要用强医术治疗。”
作为辰家家主,同时亦是一位成名已久、经验丰富的剑圣,莫雷对于伤情的把握极为精准,几乎一眼看出了坦坦图奇的伤势,以及突然受伤的原因。
影卫道了声谢,大厅中这时才响起惊呼,无数人簇拥着想靠前探查一下伤情,自然被推阻在白线之外。
为了防备赴宴时出现意外,大殿之外便有十位医术高明的医师等待,此刻也一股脑涌进来,想要查看坦坦图奇的情况,从而让本就糟乱的场面,一时间更加复杂。
“无关人等后退,越线者斩。”
冷漠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剑气,前排诸人惊呼着退后。
斯坦拉奇走到前面,面色冷峻,声调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一道抔冰水沿着后脖颈流入后背,让人不由感到一丝深深的寒意。
在一位至圣领域强者的威慑下,大厅中果然稳定下来,虽然大多数人脸上仍旧带着疑惑和不安,但已经不再有人敢贸然上前查看。
“坦坦图奇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奥德烈惊出一身冷汗,差点从王座上跳下来,火急火燎就要靠近探寻坦坦图奇的伤势,结果还没等过去,立刻感受到数股冰冷的视线投来,其中蕴含的杀意毫不遮掩。
作为坦坦图奇家族的死士,影卫只忠于家主,眼下家主情况不明,哪怕是一国皇帝,也不可能轻易靠近。
奥德烈心中有些愠怒,不过很好掩盖下去,既然人家不用自己关心,那他也乐得站在旁边。
刚才一瞬间,奥德烈心脏都停跳了半拍,还以为坦坦图奇受到了不明正体的袭击。
要是波鲁什当代家主,在玛兰国宴的宴会上遇袭身亡……估计凯撒家族统治玛兰数百年的历史,可能要在今天结束了。
不过无法靠近,不代表没有办法询问情况。
奥德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莫雷,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对方视线几乎同时移过来,顿了半秒,才缓缓解释道:
“只是刚刚可能想的有些多,所以触及了某种……‘规则’,因而导致剑气翻涌,意识一瞬间受到反噬,不过在失去意识的同时,这种反噬也停止了,所以最终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莫雷是在场唯一有资格接近坦坦图奇的外人,毕竟同为超级家族族长,又是第一个前去帮助坦坦图奇的人,影卫或多或少也会给点面子。
“如果要找一个更好理解的形容,陛下可以当成剑士领悟全新剑术的过程中踏入误区,结果导致轻度走火入魔,只是亏损一些血气。”
奥德烈点点头,虽然还是听不懂,但差不多知道坦坦图奇并无大碍就够了。
“目前这处行宫中,倒是有三位医术高明的圣疗师,如果有需要的话……”
“感谢陛下好意,不过……胖子我也算膘肥体壮,一点小问题,没有什么大碍。”
坦坦图奇在影卫搀扶下缓缓站起,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冲莫雷笑笑,接着转身对大厅众人摆手。
“让各位挂念了,刚刚联想到一些可能被遗忘的‘异常’点,因而触碰到那种规则的禁制,这才受到了反噬。”
“原来是这样……不知道大人刚刚具体联想到了什么?”
确认坦坦图奇无碍,围拢在前排的人,无论是否真心,都松了一口气。
“那位神秘强者,与讨伐队的联系颇深,甚至我怀疑……他就是讨伐队最初组建的发起者!”
此话一出,再次引来一阵低呼。
这支由东部三国加上精灵族、黑暗精灵族等七族联合的队伍,单是剑圣和大魔导师就有近百位之多,团队中的战斗员,实力最低者也得是八级以上。
哪怕后勤人员也各怀异能,全部都是从各国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专业顶尖人才。
这支讨伐队,几乎带走了整个巴布大陆半数以上的战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大陆历史,从古到今,再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曾经达到过如此强大而豪华的阵容。
这样一支队伍,即便是在上古时期,也绝对是无往不利的“最强武器”。
而与强大阵容相匹配的,讨伐队的最终任务同样无比艰难,甚至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很大概率也后无来者——
诛神!
远古神明并未真正死去,一直在某个异域中休养生息,等待彻底复苏的那一天到来。
而诸神要想完全恢复,就必须献祭无数生灵为他们提供力量。
神明昏聩,人自伐之,为了种族以后的存续,为了大陆今后不被死亡和恐惧的阴影笼罩,各国各族首次联合起来,集结力量,共同抵抗这些所谓的神明。
既然神明暂时无法回归大陆,那就不能给对方完全恢复的机会,所以讨伐队毅然决然进入渊域,准备找到神明潜藏的老巢,将对方彻底驱逐。
从此之后,世间便再无神明,之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乃至无尽岁月,也都是完全生灵自己当家作主,繁衍生息。
这就是讨伐队肩负的神圣而深远的重任。
而坦坦图奇此刻却说,那位神秘强者,竟然是讨伐队的发起者?
“讨伐队的总队长,不是泰勒殿——陛下吗?”有人忍不住问道。
“指挥权和发起者的身份并不重叠,泰勒或许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领袖,她的才智与天赋大家有目共睹,可要说以她个人的名望,就能召集东部三国,加上其他六大族联合……恐怕可能性很低。”
坦坦图奇笑笑,虽然他只是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但在场所有人也都已经领会到——
以泰勒的威望,要说身为帝王领袖的指挥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可对于那些成名已久的强者,以及与周边各族的联系,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具备如此好的人脉和威信呢?
那些真正的强者,可不会因为你是利亚的未来君主就给你面子,如果不是有合理的报偿,或者具备足够地位的人的邀请,要让他们加入危险无比的讨伐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的不说,在过去的几百年间,进入渊域而最终逃出生天者寥寥无几,即便那些幸运儿,也大多神经紊乱,好像跑出来纯粹只是运气,完全无法找到一条稳定的出路。
渊域就像一座真正的地狱,只要踏入一步,就可能陷入永世不得超生的绝境。
即便讨伐队的规模和力量空前绝后的强大,也没人能够保证不会在渊域中出现意外。
而越是修行到高处,强者们反而越惜命,毕竟没人愿意为一件胜算不高的事情,赌上自己的性命。
即便各国开出条件,总归会有一些种族无法满足,如果单纯只靠利益联结,相信讨伐队也不可能走远。
“所以一定有某个人,实力足够强,强到可以让绝大多数人安心;威信也足够大,大到即便不需要太多报酬,只要他一呼应,便会招来无数帮手。”
在坦坦图奇极具个人张力的抑扬顿挫描述下,在场大多数人心中,都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虽然不够具体,但就好像给一面光秃秃的墙涂漆,随着一条条线索落下,关于这位神秘强者的形象、气质,实力等等因素,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眼看启发的差不多了,坦坦图奇抬起手,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所以给大家一些暗示,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等机械族的消息传来时,可以第一时间联想起来。”
顿了顿,坦坦图奇正色道:“毕竟这位强者,才是那个‘怪物’用规则之力主要遮盖的对象,或许没法像那位第一神使一样,在提到名字之后,便能迅速回想起来。提前有一些铺垫,哪怕到时候规则力量的限制仍在,只要心中描摹的足够具体,我想各位依旧能突破限制,彻底找回记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然后纷纷加固刚刚坦坦图奇给他们的暗示。
“你怎么不把危险也一齐说出来?”
莫雷走到坦坦图奇身边,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个腹黑胖子一眼,无声无息交流道:“你不怕事情超出掌控,一会儿闹出大事?”
坦坦图奇讲的内容没有问题,但他刻意隐瞒了其中的危险性。
如果单纯回忆那位强者毫无风险,他刚刚又怎么会突然喷血?
“谁知道呢?运气好点,大家应该都不会有事,运气不好的话……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就是变成白痴。”坦坦图奇一脸无辜道。
“值得?”莫雷环视一圈,这里可都是各国各族的高层,真要是出了问题,虽然不用他们负责,但终归还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值得。”
坦坦图奇眼神倏而变得坚定无比,认真看着莫雷:“哪怕这些人都死了,包括你我在内,只要能够突破那种规则封锁,说不定……就可以将那位强者迎回来!”
这才是坦坦图奇的最终目的。
在场一干高层,甚至连同他自己和莫雷在内,或许都比不上那位被以往的强者重要!
那个连神明都束手无策的域外怪物,最终竟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其中绝大多数功劳,都要归在那位强者身上。
如果没有他先后与第一神使和那个怪物死战,或许……现在的玛兰,已经彻底沦为废土。
而在不久之后,大陆东部也会逐渐遭殃,最终蔓延到整个世界。
是“他”,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人物,在坦坦图奇心中,值得尊敬,值得……所有人去为了他牺牲自己。
如果那位强者是被“怪物”的规则力量抹去存在,想要重新突破这层封锁,就算“主脑”真的保留了相关记忆,将之呈现在众人面前,说不定也无法让人想起。
然而不久之前,坦坦图奇感觉自己可能“碰巧”触及到了那个被强加灌输的规则,所以才会瞬间受到反噬。
如果有更多人触碰那个规则,会不会增大那位强者“回归”的几率?
没有人能说出答案。
不过坦坦图奇觉得值得一试。
虽然这么做的代价,很有可能是让更多人遭受风险,重伤甚至当场死亡。
莫雷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是有些佩服。
虽然莫雷自诩足够冷血果决,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身旁的胖子,或许是个比自己更狠的角色。
他认定了一件事情,为了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将自己当作赌注!
且不说这么做真有效果的概率多低,万一在巩固印象的过程中,出现了大量伤亡,很有可能就会动摇各国的稳固——更严重一点,说不定还会直接影响多族联盟!
“可现在你我甚至都不清楚那位神秘强者是否还活着,万一他……现在做的,岂不都是无用功?”
莫雷轻叹一口气,仍是将最后一丝顾虑说了出来。
他确实很想跟坦坦图奇一起赌,可即便是再丧心病狂的赌徒,最起码也该认清胜率。
在这种场合下,坦坦图奇既然成为了那个最激进的赌徒,那莫雷就有义务及时泼一盆冷水,哪怕不能阻止,至少也让他清醒一点。
“莫雷老弟,这时候脑袋怎么就不灵光了?”坦坦图奇狡黠一笑,笃定道:“放心吧,那位高手一定活着——如果他死了,那个‘怪物’又有什么必要去掩盖一个死人曾经存在过呢?”
莫雷瞳孔微张,怔在原地。
……
半个祈时后。
一阵惊呼从殿外传来。
一道巨大的龙影从天而降,直接撞破殿门,最终落在惊疑不定的卫士中央。
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现身,橙红色的竖瞳缓缓扫过周围,最终定格在坦坦图奇和莫雷身上。
窒息的气氛中,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