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难得的好天气。
皎洁的月辉如同少女的流苏,为整个世界增添了一抹宁静素雅。
明朗的夜空,星星点点无数,偶尔有几片云彩飘过,也无法完全遮掩月亮的光芒,只是在地上短暂投下阴影,很快便移向其他地方。
斯芬特,无人注视的高空处。
一朵白云缓缓飘过,一如曾经流经此地的无数朵白云那般,没有引起任何人关注,也没有驻留太多时间,就如同早就精准计划好了轨迹,坚定不移执行任务的士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朵云彩与周围毫无二致,而且距离地面极高,哪怕是站在行宫城楼最顶端,俯视勘察四野的那名玛兰将军,也根本没有办法将精神力探到如此高的半空。
退一步讲,就算他的精神力真能覆盖到这里,又如何呢?
只是一朵见怪不怪的白云罢了,水汽凝结而成的自然现象,又怎么值得大费工夫地严加关注?
所以一直到白云消失在视野中,地面上都没人注意到。
那朵白云上面,坐着一个人。
青年男性外表,略显苍白的面颊,双目紧闭,盘膝而坐。
男人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好像一些宗教信仰中虔诚的打坐姿势——
唯一不同的,便是男人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则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手臂微抬,轻轻向前探出,单看动作,倒是与那些手握鱼竿的钓者有几分相像。
只是从他偶尔颤抖的眉角,能够隐约感受到男人的状态不太对劲,再结合他的气色,不难推测出男人受了什么重伤,亦或者肉眼难见的重病,即便此刻也正在与伤痛对抗。
然而一个重伤重病者,又怎么会坐在云上,坐在这么高的位置?
而那个钓鱼似的姿势,又有什么意义吗?
不久前,曾经有那么一刹那,男人身下的白云,缓缓飘过斯芬特上空,白云遮掩月光的阴影,恰好笼罩在城东最繁华壮丽的那座庄园之上。
那座独属于皇室的避暑行宫。
然后又有某一刻,男人睫毛倏而动了一下,凝固般的垂钓动作,也终于有了变化。
手腕稍稍上扬,像是在拔杆,冷汗顺着男人的脸颊从侧脸滑下。
没过多久,云彩飘远,月光重新洒进行宫,男人狰狞的表情,也再次趋于平缓。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
高空中冷风呼啸,吹拂着白云向着更远方移动。
大地上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云朵就这么飘着,飘着,下方的景物,也由黄土和葱绿,逐渐变成了雪白。
横断巴布大陆两侧的最大山脉,菲尔利普近在咫尺。
高耸的山峰,像是要刺破天空一般,原本模糊的地面景象,也再次变得清晰可见。
被积雪覆盖的山体越来越近,从下方看,云朵好像要一头撞进群山,让人不由捏了一把汗。
而实际上,云朵的高度自然远在顶峰之上——如果还是按照之前的路程飘荡的话。
在即将跨越菲尔利普山脉时,云朵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
指尖一挥,男人便消失在云层之上,而千米之外的山峦腹地,则多出一道身影。
“咳……”
男人踉跄了几步,突然脸色痛苦地捂住嘴巴,撕心裂肺般重重咳嗽了一阵,一缕缕淡金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出,洒在纯净洁白的雪地上,立时便蚀出一个黝黑的深洞。
“果然现在这种状态降临,还是太勉强了……好在还是有所收获,赶快把消息传回给诸位大人,再做定夺……”
……
虚无之境。
狄叶忒猛然睁开眼睛,四道目光瞬间投射到他的身上。
“来了。”
狄叶忒站起身,目光聚焦在某一点上,神情倏而变得有些凝重,思索了半晌,才略显迟疑道:“一个名字。”
“谁?”
“迟小厉……你们有印象吗?”
墨黛丝、加尔多古和冥脸上纷纷闪过思索之色,却更多的还是茫然。
只有默不作声呆在钢铁王座上的山丘之王,眼中闪过一抹异彩,随即便消失不见,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记忆,不过……确实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墨黛丝沉吟道。
“我也差不多,就好像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早就遗忘了他的名字,再提起来,似乎脑海中稍微有那么一点印象,却也仅止于一个模糊的身影。”
冥补充道。
“看来这个名字没错,只是……骨朵的规则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即便是我们,都无法仅凭一个名字便突破封锁。”
狄叶忒盖棺定论。
“瑟拉斯是从哪里得到信息的?”
希留突然问道。
“机械族的新玩意儿,就是之前约瑟夫试着定制的姊妹机,她们具备一个核心意识,命名为‘主脑’。”
狄叶忒闭着眼睛,像是在边边接受信息,边传递:“这个‘主脑’并非是某种独立生物的意识,而是联通了所有姊妹机,应该算作一种魔导生物……这种东西本就是后天创造出来的,所以不被原有规则束缚,也因此才能记住这个名字。”
“机械族倒是造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不过难道只有一个名字?”墨黛丝有些疑惑:“按照你的说法,这个‘主脑’应该具备更强大的记忆能力,又怎么会只提供这点情报?”
这次停顿的时间稍长,过了一阵狄叶忒才将视线扫过来,缓缓道:“据说‘主脑’现在并非完全体,作为核心‘钥匙’的零号机,目前正在渊域中。”
“那个外表为精灵族女性的机械族……”
墨黛丝瞬间锁定对象,略有些诧异道:“她竟然还有这种身份?这些情报,我们应该早就获知才对,为什么一直没有对那个机械族动——”
墨黛丝突然收声,接着柳眉上挑,微脑道:“肯定又跟那个迟小厉有关!否则机械族也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零件’,送进与他们并未瓜葛的讨伐队里!”
“我觉得我们一直忽略掉了某个关键问题。”
冥沉吟半晌,开口道:“从上古时期开始,机械族就出现在吾等的视野中,然而一直到终焉之战结束,机械族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步入神境的统领。”
“没有步入神境的人多了去了。”墨黛丝语带不屑道。
当年真正晋升者,现在不都聚在这里了?
如果机械族也出现一位神明,那现在……可能五神就要改称呼了。
“这并不让人奇怪,可问题是……一个没有神明存在的种族,凭什么一直繁衍至今?”
眼看墨黛丝又要开口,冥直接抢先道:“不要说龙族,如果当年不是我们用计困住奥贝罗,那他封神也是迟早问题。”
墨黛丝不由沉默下去。
冥说的一点没错,放眼现如今的八大族,机械族是唯一一个没有神明存在的种族。
真要细思起来,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机械族的单独个体,实力并未有多突出,不过因为生命形态不同,比寻常种族更加长寿,并且不会被伤病所困扰……只要这颗星球上的能量没有枯竭,那机械族理论上就可以永生不灭。”
作为与金属接触最密切的神明,自然也是对机械族的认知最深。
希留适时开口道:“而且机械族的进化速度,其实要超出绝大多数种族……你们回忆一下,上古时期机械族的模样和性能,与今天相比较,是不是有飞跃式的进步?再看看各自的臣民,跨过万年时光,又有多少进步?”
狄叶忒沉默片刻,摇头道:“不能这么考虑问题,机械族的生命结构,允许他们进行最优化处理,当原本的性能不足以适应新时代,就会毫不犹豫摒除,哪怕这些性能属于他们原本的主要功能。这种蜥蜴断尾的进化方式,以及超快的适应能力,不是其他种族可以模仿的。”
“所以这就是机械族能够从上古存活下来的缘由,”希留扫过若有所思的众人,笑道:“我反而觉得很奇怪,你们竟然今天才考虑这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墨黛丝抬起头,听出了希留的言外之意,略带不满道。
“接下来说的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猜测,关于……机械族的来历。”
寥寥几个字,却瞬间抓住几位神明的心。
狄叶忒皱眉道:“什么意思?难道机械族……”
“我怀疑,机械族本身……可能是某种‘域外生物’。”
此言一出,其余四神脸色瞬间有所改变。
有震惊,有怀疑,也有沉思。
“这个想法很大胆……不过不得不说,经你这么一提,我反而觉得可以解释许多之前自相矛盾的问题。”
狄叶忒轻轻拍了下手,目光闪动道:“单单生命形态相差天壤之别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怀疑了……毕竟世界的规则亘古以来便是恒定的,生物想要繁衍,就必须在漫长的时光中不断适应环境。
而除了机械族外,其他生物都是血肉之躯,并且遵循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只有机械族……与其他生命格格不入,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完全违背了自然法则。”
作为神明,他们已经达到可以触及这个世界规则的程度,否则也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便觉察到骨朵动手。
因为机械族从上古时期便经常出现在各族视野中,虽然这个种族远隔海外,但绝不算什么稀有物,因而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即便是狄叶忒他们,在那个百族争锋的年代,也很少有时间考虑这么一个好像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种族。
一直到今天,因为另一个人的“消失”,机械族“偶然”又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神明们这才察觉到一丝异常。
“我怀疑机械族是随着那些天陨,一同落在这颗星球上,或许他们是搭乘天陨的来自其他星球的生命,又或者……他们本就是某种特殊天陨进化而成的生命。”
希留接连放出重磅炸弹,以至于墨黛丝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上一个问题还没消化完,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情报轰炸。
关键是他说的还有理有据,让人很难找到反驳的点。
狄叶忒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矮人王一眼:“没想到……你倒是很关注这个问题,能想到这么多,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吧?”
希留淡然笑道:“来到这个鬼地方后,没办法打铁,手痒的无聊,所以只能没事瞎寻思,你就当做爱屋及乌吧。”
因为想打铁,所以间接考虑到了机械族的问题……这个回答怎么看都很敷衍,不过也没人点破。
“在这里提出来,没别的意思,主要还是外神的威胁,让我不得不考虑……会不会有其他潜在风险。”
希留轻叹一声,狄叶忒脸色也郑重了不少:“确实,以前根本没有将机械族和域外联系到一起,现在……还是要极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现在难道有办法将这个种族灭了?”冥语带讥讽道。
“别动不动就灭族……机械族不是想要进化吗?我觉得可以从那些姊妹机入手,尤其那个零号机……趁着迟小厉不在,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墨黛丝嘴角不由噙起一抹笑意,可随即笑容便有些僵住。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叫“趁着迟小厉不在”?
就算他的存在没有被抹除,难道就可以抗衡吾等神明了?
墨黛丝不由为自己下意识的念头感到愤怒。
好在其他人并没有在意这点,加尔多古难得扯着那瓮声瓮气的嗓子,开口道:“我觉得机械族可以关注,但并不值得放在高优先级……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搞清楚‘迟小厉’这个人的身份。瑟拉斯在那边做了什么?”
“一部分聪明人,从机械族那里得到了‘迟小厉’的名字,不过被瑟拉斯用命运权柄暂时消除掉了……”
顿了顿,狄叶忒补充道:“然而他的状态并不好,眼下只能维持几天的时间。”
“差不多足够了。”
希留突然从王座上站起,慢慢说道:“如果战胜骨朵的真是迟小厉,那他一定借助了‘封圣’的力量,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封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