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升起,皇宫内的演武台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
皮尔赤裸上身,腰间绑了一段粗布缠成的腰带,正一遍一遍重复着剑术基础动作,手中挥舞的也不是享誉利亚的名剑“曙光”,仅仅只是一把没有锋芒的粗制木剑。
进入初冬,利亚的昼夜温差极大,尤其在这种尚未日出的时分,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都会让鼻腔隐隐作痛。
皮尔却好像全然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全身上下竟是大汗淋淋,每挥动一下木剑,明明只是些剑术入门的基础动作,甚至于剑术学院中年级的学生都不会重复训练,却被他练得无比认真,每每手臂挥动,总能让空气发出一声爆鸣。
索菲娅躲在演武场旁的凉亭中,偷偷看着一遍遍挥剑的皮尔,手中提着一篮仍冒热气的面包。
“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哪怕只是一个最基础的动作,在高手手中,也会是恐怖的杀人技。”
背后冷不丁响起声音,索菲娅肩膀一抖,险些夸张的跳起来。
回过头,微红着脸,半嗔怪半恼羞道:“莉莉姐!下次不要突然出现在人家背后!”
莉莉今天一改平日的巫女装扮,换成一身碎花蓝格的西域风长裙,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以为躲在这里,他就不知道了?这么冷的早晨,你又不是剑士,就算要出来,也多穿两件衣服。”
说着,莉莉将身上的披肩搭在了她身上。
索菲娅脸色立马更红了,偷偷向场上瞥一眼,连忙转移话题:“没事啦……我就是看皮尔哥哥最近天天起早贪黑,训练的那么辛苦,所以想送点早饭……对了,莉莉姐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啊?”
莉莉朝那边努努嘴:“你不是剑士,所以察觉不到。上次和纳乌拉交手后,皮尔似乎有了些心得,如果说他的剑技原本是锋芒毕露,现在就已经有点内敛圆润的味道了。”
索菲娅有些茫然:“难道锋芒一些不好吗?”
莉莉摇摇头,耐心解释道:“以前他身处沙场,身为一军统帅,自然需要杀气腾腾,既可以鼓舞士气,也能令敌人忌惮。但若只从一位剑士身份来讲,太过锋锐就未必是件好事了。尤其皮尔虽是巨剑士,走的却是粗中有细的‘微毫’路数,或许是为了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但这样就与大开大阖的巨剑本意不符了,再维持之前那种横冲直撞,会产生越来越大的矛盾。”
看索菲娅一副担心的表情,莉莉安慰道:“放心,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毕竟皮尔天赋实在太好,瑕不掩瑜,就算有这么一点点问题,也被他强行按照自己的理解融会贯通了,对身体不会有任何负担。只是到了现在这种高度,这些小瑕疵的弊端就开始显现了,本来这种事只能靠自己领悟,不知道纳乌拉和他讲了什么,这么快就有明悟的迹象了。”
莉莉左手握拳,右手执掌,将两只手叠在一起作打磨状:“他现在做的,就是将以前的剑术一一拆开重解,是个极耗耐心的水磨工夫,不过一旦完成,剑术绝对会比现在上升整整一个台阶。就算是现在,他的剑气也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了。”
听完解释,索菲娅虽然仍一知半解,但大概还是知道了皮尔正在向更高的地方攀登,且很有可能实现,心里不由跟着高兴起来,只可惜没法直接看到莉莉描述的“圆润”剑气,倒是让少女有些沮丧。
挥完基础七十二式,这一早上的晨练便宣告结束,皮尔缓缓收剑,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刚刚的领悟。
半晌,他才重新睁眼,脸上已是略有所得的满意模样,跃下演武台,向两人这边走来。
索菲娅突然就紧张起来,扭捏起身体,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莉莉看了在心里一笑,帮着打了圆场:“这么冷的早上,索菲娅可等你半天了,就算剑术再重要,是不是也该稍微怜香惜玉一点啊?要是真让这位小国宝生了病,泰勒绝对不会放过你。”
皮尔挠挠头,接过篮子,对索菲娅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没没、没事的。”
索菲娅偷偷抬起眼,却正好看到皮尔浸满汗珠的结实胸膛,脸上立刻烫到不行,嘴里胡乱喊着“实验室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大门口。
莉莉笑着目送少女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过头,略带几分揶揄道:“恭喜啊,看来过不了多久,鼎鼎大名的‘龙骑士’就会更进一步了,到时是不是再去挑战一下?”
皮尔往柱子上一靠,苦笑道:“略微有一点点心得体会,只是让我和纳乌拉之间的距离从十万里拉近了一米,随着实力提升,这种感觉也越来越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你也别谦虚了,至少在我看来,这些进步只是滴水穿石的开始,后续的提升空间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大。要知道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在某个高度,缺少的就是那一点玄之又玄的契机。”
“那就借你吉言了。”
皮尔笑笑,从篮子中拿出一个金黄诱人的面包,刚要送进口中,动作却突然一停,引得莉莉疑惑侧目。
“那个……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句。”
皮尔缓缓将面包放下,小心翼翼问道:“这些面包……是索菲娅烤的吧?”
莉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奇怪道:“当然是她烤的,要不还会是谁?”
皮尔像是松了一口气,再没有任何犹豫,大口咬着面包,迎着莉莉狐疑的眼光,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莉莉表情一滞,很快就怒气冲冲,毫不客气的抓住皮尔领子:“喂,迟小厉那个混蛋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不实评价?例如对我精湛厨艺的否定……”
皮尔赶紧摇头:“绝对没有!我以人格保证,他才没说过奥丽莎食物中毒的事!”
完了!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皮尔在心里叫了声苦,实在是因为当时听说拥有吞噬属性的奥丽莎竟然都无法承受莉莉料理时太过震撼,太过印象深刻,直接将这件事列为最高禁忌。
“咔嚓”一声。
皮尔胆战心惊的低下头,莉莉脚下的石砖已经裂出无数道缝隙。
“这个混蛋……”
莉莉捏着拳头,面若修罗,不过很快又恢复成一脸笑容:“身为泰勒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皮尔你肯定能能够明辨是非吧?”
这话问的刁钻,就算皮尔感觉不妙,还是得硬着头皮回道:“是、是吧?”
莉莉微微一笑:“那你肯定不会相信某些人信口开河吧?”
“啊、基本上应该是这样……”皮尔咬了口面包,后顺道擦了擦额上蹭蹭往外冒的冷汗。
莉莉点点头,“为了消弭误解,所以有必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实力——”
“对了,刚刚想起来,还有份排兵报告没有送到泰勒那里,我得赶紧去了!”
不等莉莉说完,皮尔猛一拍脑袋,拿起篮内剩下几个面包,头也不回的向大门跑去。
直到没了人影,莉莉才回过神来。
“诶、诶?!”
…………
拜迪第七区。
市中心那座最繁华豪奢的酒楼内,灯火通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用餐几乎成了身份与地位的象征,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的华美装饰,动辄便是数枚乃至两位数金币的昂贵菜系,足以顶的上普通人家数年的开销,也因此成为了当地富绅最喜爱出入的地方。
只是与往日的门庭若市不同,今天酒楼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道路尽头,一辆几乎占了三排道的豪华马车缓缓驶来,接近酒楼门口时,坐于车前的马夫拉了拉马绳,当看到门外立着的那块牌子时,眉头微微一皱,立刻回过头,冲帷帐里毕恭毕敬道:“老爷,到地方了,不过……他们今天好像暂停营业。”
车厢中的靡靡笑声戛然而止,接着又是一阵窸窣的衣服摩擦声,不多时,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探出头来,两只小眼睛微微一眯:“怎么?今儿个他们不做生意了?不对啊,楼上可亮着灯呢,姆夫,去问问。”
车旁的高个剑士躬身领命,径直踏上台阶,却在进门前被守在两侧的门卫拦下。
“今日暂停营业,请回吧。”其中一人淡淡道。
姆夫当即拧起眉头,稍稍放出剑气,剑神的气息瞬间显露无疑。
能够有一位剑神级别的贴身护卫,车厢中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姆夫本想让他们心中有数,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两名护卫竟是简单的瞥他一眼,却再没有任何动作。
姆夫微微一愣,立刻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但老爷早就答应过新夫人要来这里进餐,他总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当下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们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管理第六区、第七区瓷器贸易的温斯莱特先生!他和你们老板可是旧识……”
姆夫点到为止。
话说到这个地步,对方要是还不能明白,就太过分了。放在平常,那些护卫早就恭敬有加,低眉颔首为他引路,也不知道今天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如此不识抬举。
“今日有贵客莅临,恕不接待任何外客,这是老板的原话。”
侍卫两人依旧面不改色,目视前方。
姆夫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指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把你们老板找来!我倒要看看,什么地方来的贵客,还能比我家老爷更尊贵!”
“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其中一个门卫似乎认出了台下的马车,对姆夫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正因为是老板的朋友,我才说这么多,里面那几位,可是你们得罪不起的。”
“姆夫,你跟两个看门的废话什么呢!让他们把老约克叫出来!”
胖子再次探出头,不满的冲这边吼道。
姆夫正要推开两个护卫,一个身形颀长的银发青年已经从门内走出来,抬眼看了看他:“你是谁?”
一身平平无奇的法师装扮,姆夫只是随便打量了几眼,就大致猜到对方或许是那所谓的“贵客”护卫,也没有感受到多强的魔力,便拍了拍剑柄,冷笑道:“里面被你家主子包下了?”
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直接忽略掉姆夫的问题,看着台下的那辆马车,随手向旁边一挥:“把他们赶走。”
“嘿,你当老子细声细语跟你说话,脾气很好是吧?”
自从晋升剑神后,身为温斯莱特家门客的姆夫,已经很少被这样挑衅了,看到男人转身时,微微一愣,额上很快暴起几根青筋,拔出腰间长剑,直接对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法师后心刺去。
一阵诡异的风袭来。
没等姆夫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手腕一痛,低头看去,右手连同中指在内的上三根指头竟然不翼而飞,切口光滑整齐,甚至于过了足足半秒,才有鲜血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姆夫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当他愣愣的回过头去时,原本霸气豪奢的马车已经成了一堆烂木头,受惊的马儿抬起前蹄,“蹬蹬”的消失在大街尽头。
姆夫当即跪坐到地上,冷汗很快就浸湿了整个后背,忍住指端传来的剧痛,战战兢兢看向重新走进大门的男人。
“把门外的垃圾清理干净。”
提波利斯嫌恶的扔掉仍光洁如新的手套,又从怀中重新摸出一副:“狄丽希亚大人警告过,不许滥杀,所以随便断几条胳膊或者腿就行。”
“是。”
刚刚从楼上赶到大厅的的护卫低头应道。
“对了,如果下次再有这种蚊子,不要废话,直接扫出去,万一惊扰到上面几位大人们开会,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顶楼旋转餐厅内。
原本能够容纳三十张座椅的大厅,已经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位于中央的一张桌子。
桌边坐着男女老少共计四人——
以及一张空出来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