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利亚皇宫西侧,即将要抵达第三道围墙的偏殿群中,某间单独开辟出来的雅阁内。
纳乌拉坐在桌案边,面前七零八落摆着几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线装书,举着其中一本边看边抓耳挠腮。
喜好男装的女子剑侍端着一盘果点走进来,因为泰勒的命令,雅阁方圆几百米内都没有任何侍卫侍从,所以难得没有戴着那个几乎算得上如影随形的面纱。
“少主,从正午开始您就滴水未进,也该休息一下了。”阿汶忍不住劝道。
上午早些时候,纳乌拉突然提出要看看利亚近年关于拜迪的谍报。
如果放在别处,这种事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无论怎么说,纳乌拉总归是库曼的人,更遑谈要的还是一国对另一国的调查情报,几乎可以算是秘密中的秘密。
阿汶本来也是报着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去的,却没想到泰勒只是随便问了几句,甚至没有提什么要求,就直接着人将几本厚厚的谍报送来。
这既是泰勒对纳乌拉的信任,同时也算再次表明了利亚的立场。
当然,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就像纳乌拉同样也不会矫情。
阿汶小心清理出一个位置,轻轻将果盘放下,看着依旧埋头于书案中的少主,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再多言,默默站到一边静候。
又过了十几分钟。
纳乌拉翻完手中的最后一页,才慢慢合上,轻轻揉了下眉心,低声自语道:“还是没有……”
“恕阿汶多言,您到底是在找什么?”女子剑侍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关于那个‘影剑’的情报。”
纳乌拉摊摊手,指向桌上某本带着彩绘肖像的书:“拜迪这次带来的人员名单我已经看过了,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了解,只有这个‘第一位’,很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我游历大陆这么些年,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信息。就连这张彩绘是不是他本人,我都没法确定。”
“影剑”欧尔迈。
“探险者协会”钻石级排行榜第一位,力压狄丽希亚与刘传宏的神秘剑士。
午宴过后,刘传宏和狄丽希亚一起来过一趟,算是代表拜迪与这位第一剑士打声招呼。
虽说在十年前的异人入侵战中,纳乌拉和刘传宏作为同一战线的战友也见过几次,但站在各自立场的正式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作为讨伐队中最顶级的战力,三人所聊的话题无外乎都是关于渊域下可能遇到的情况,或者危急时刻队伍中具体成员分配策略云云。
之后纳乌拉便提起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一名”,想着或许排名接近的两人会有更加准确的情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刘传宏直言交涉不深,和欧尔迈不过寥寥几面,倒是狄丽希亚情绪突然有些起伏,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来。
阿汶有些奇怪:“少主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虽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陆就盛传纳乌拉“第一”的名号,但阿汶非常清楚,自家少主绝不是那种沉迷战斗的狂热分子,哪怕遇到上门挑衅的剑士,也是能避战就避战。
一方面,不能来个阿猫阿狗就应战吧?到时候就算赢了,也只不过是给对方增长名气,美其名曰“惜败于大陆第一剑圣”,甚至还有不要脸的直接自封为“大陆第二”。
另一方面,纳乌拉性格就是这样,向来对名利这些问题看的很淡,哪怕有一天有人找上门,说你不和我打这个第一的名字就得换人,估计纳乌拉屁股都懒得挪一下,说送就送了。
在阿汶印象中,只有一个人让纳乌拉如此重视过,双方交手不下十余次,至今都没有分出胜负。
难道这个欧尔迈真的那么厉害?
阿汶腹诽的同时,纳乌拉终于开口解释道:“我对这个人感兴趣,纯粹是因为这次行动的特殊性,要知道就算有皮尔、泰武穆德、刘传宏这些放在外界都能以一当千的顶级高手,真正面对那些神使时,仍是不够看的,至少在一对一较量中,除了我和迟小厉,没有一个人能够占据上风。”
最顶尖战力的差距。
或许讨伐队的规模足够抵抗渊域下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异人,可一旦那些神使加入,战局恐怕会瞬间逆转。
迟小厉曾经推断,“不灭信仰”——或者说那些神使的大本营就是在渊域之下,这就等于是对方主场作战。
先前遇到的图依等人是以不完全的形态显现在大陆,一旦回归主场,实力恐怕还要高出一截。
之前和狄丽希亚与刘传宏见面时,纳乌拉做过评判,如果两人在联手的情况下,应该足以对抗一位神使。
之所以会有第七区郊外的那次惨败,主要还是两个原因。
表面上看,是图依在以一敌二,实际却得到了另一位空间魔法师很大的帮助。在二对二的情况下,刘传宏和狄丽希亚自然处于下风。
至于另一点,则是两人刚经过与异人的厮杀,损耗不小,再加上对对方实力不甚了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现今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就算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况,相信会有不同的结果。
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但即便如此,能够二对一对抗神使的战力还是少之又少。
“虽然不知道探险者协会的评测机制是什么,但既然他的排名比刘传宏和狄丽希亚都高,就证明实力最起码不弱于他俩,如果真有单独对抗神使的能力,对整个讨伐队的提升都有深远影响。”
纳乌拉拍了拍桌上的谍报,叹气道:“可惜这些情报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行踪,就连拜迪他们自己人都一问三不知,鬼知道这人去了哪里。”
拜迪的名单上,欧尔迈那一栏里填的是“待定”,原因便是无法联络到这位行踪诡秘的剑士。
纳乌拉托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然搓搓脸,拿起果盘中分割成小块的水果塞进嘴里:“不管他了,到时候主动现身咱们自然欢迎,就算当个缩头乌龟,也没必要指责人家……你中午时候来找我,是不是老头那边来信了?”
听到半句,阿汶瞬间敛了敛神色,点头道:“家主确实来信了,不过我见少主在忙,就没有打扰。”
“让我猜猜,是不是又催我回去?”纳乌拉手上提着一串葡萄,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阿汶笑道:“知父莫若子。”
“除此之外,是不是还问我能从琼斯老儿手里捞到多少好处?”纳乌拉说道。
阿汶再次点头。
在森加这件事上,纳乌拉没有表态,便是最大的表态了。
虽说波鲁什现任家主,也就是纳乌拉的老爹,常常到处抱怨自己这个不听话的混小子,不过说归说,作为既定的下任家主,同时又顶着“大陆第一”的名号,纳乌拉的话语权在整个家族中,甚至不输于老爹。
所以纳乌拉不予追究,就能代表整个波鲁什家族的意思。
可不追究归不追究,这件事总归是皇室错误在先,依照老家主老谋深算的脾气,怎么会如此轻易放手,从其他角度做做文章?
至少也要让琼斯出点血,之后合作共事才能更加诚信嘛。
纳乌拉太了解自己老爹的尿性了,就算钱多到说不过来,出门买菜时,依旧会和商贩计较半天。
最后揣着省下的一枚铜币能高兴半天,就跟捧着的是那几把最喜爱的秘剑。
纳乌拉抱怨的时候,阿汶只是静静在旁边听着,完全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到了最后,纳乌拉都说的口干舌燥,端起阿汶适时递来的茶杯,灌了几口后,抹嘴道:“给老头的回信……你就说从渊域凯旋归来前,我是不会回去的,也别拿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烦我,这是临行前最后一次回信。”
阿汶点点头,正要离开,却发现纳乌拉从垫子上站了起来,像是要跟着出去。
“您这是……?”
“去见迟小厉。”
…………
来到迟小厉那间偏僻院子外,纳乌拉意外碰到莉莉三个人正从大门往外出。
走在最后的绿发少女似乎有些怕生,朝依依身后躲了躲。
纳乌拉冲莉莉笑道:“让我猜猜……是森加想要跟着去渊域?”
莉莉朝身后看一眼,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还没定下,她想见见小厉,不过……”
“哦,你怎么也来了。”
皮尔从内屋走出来,一脸无奈道:“迟小厉两个祈时前出去了。”
“去哪儿?”纳乌拉有些好奇。
在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抓紧对传送坐标的确认,或者研究尚未彻底攻克的献祭大阵吗?
“他没跟我说。”
皮尔摇摇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混蛋只说出去办点事,快则一天,慢则两天就会回来,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拉援兵去啦。”
一个女声突然插进来。
看着从窗框中弹出的那颗小脑袋,纳乌拉只是稍微想了下,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冲她一笑:“你就是芙蕾雅吧?”
“你是迟笨蛋常说的那个……剑圣吧?”少女眨眨眼,灵巧的从窗户中翻到院中。
纳乌拉总感觉少女那一丝微妙的停顿……有些欠扁。
“真是近墨者黑。”
在心里腹诽一句,纳乌拉决定以大人宽广的胸怀,不与这个小丫头计较,便看向另一边的皮尔。
“迟小厉已经答应让她加入讨伐队了。”
皮尔知道他想问什么,主动回答道:“而且可不要小看芙蕾雅,她现在可算得上一本‘会动的异人百科全书’。”
芙蕾雅得意洋洋的昂着小脑袋,似乎对皮尔的赞赏非常受用。
然后就被莉莉笑着弹了下额头,疼的直接蹲到地上龇牙咧嘴。
“你刚才说小厉去拉援兵?这是什么意思?”莉莉问道。
关于迟小厉的神经质,莉莉再了解不过,这种突然失踪一两天的事情常常发生,除了他本人之外,别人还真猜不到他的行踪。
之前她们过来时,院子里就只有芙蕾雅和皮尔两人,芙蕾雅还是被皮尔叫来的,没有在迟小厉临行前见过他。
莉莉有些好奇,既然皮尔都不知道,芙蕾雅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猜的啦。”
黑暗精灵少女脸上挂着笑容,心情明显很不错,一屁股坐在门外的石沿上,将双腿荡来荡去:“这种时间点玩突然失踪,肯定是去处理讨伐队相关的事情,而没有通知其他人,就证明这件事跟这里包括拜迪成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关系。”
见众人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芙蕾雅嘴上没有说出来,但眼神已经明白无误的表达了“真笨”这两个字的意思。
“除了你们这些人,迟笨蛋还是认识不少朋友的,除了龙族之外,可以说是遍及大陆各个种族……要知道异人,可不只是人族的敌人啊。”
…………
菲尔利普山脉。
这座从南至北将拜迪、利亚与玛兰帝国东西分割的天然屏障,终年白雪皑皑,如同一条盘卧在大地上的东方巨龙,几乎罕有人迹。
数百年前,为了贸易往来方便,玛兰帝国与拜迪联手,在几处海拔低矮的山脊贯通隧道,将本该耗时两天且凶险异常的山路,直接缩减到半天。
随着贸易来往越发密切,原本荒凉的隧道口逐渐人闹起来,演变成一座座小巧却又繁华的小镇。
两国的商人常常在小镇就地交易,节省路程的同时,还能免去不少税款。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小镇成员可以说是鱼龙混杂,黑白两道,走私交易屡见不鲜,兴许街头卖混沌的那家商贩,背地里就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大盗。
泰格镇是菲尔利普山脉最北边的隧道口小镇。
再往北一些,就是号称飞鸟都无法通过的巫毒之森。
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商人进出,所以当一个骑着毛驴、腰间别着两个大酒壶的邋遢剑士穿过大街时,没有引来多少注意。
“呼……”
剑士如同喝醉一般趴在毛驴背上,任由身下的老伙计慢无目的的走着。
没过多久,毛驴转进一个胡同,在一家门头标牌烂了一半的铁匠铺门口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