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一天过去了。
因为纳乌拉的到来,整个营地都进入一种莫名的放松状态,就像是紧绷多日的心神一下子有了依靠,不用再提心吊胆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
队中大多数成员都是库曼本土人士,因而对于这位波鲁什家的少主,心中怀揣的信仰更是近乎于一种盲从。
就连泰武穆德都不得不承认,朝中也算是位高权重的自己,库曼讨伐队中说一不二的绝对领袖,在纳乌拉面前,威信力与话语权都呈断崖式下滑。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提出反对意见,恐怕大多数人会站到纳乌拉那边——
他们甚至不在乎这位第一剑圣究竟有没有领导才能。
这就是力量的优势。
泰武穆德再次叹了口气,心头却没什么不满。
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是连琼斯陛下都不得不极力团结迎合的存在,实力更是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的高度,在强者为尊的剑士心中,自然是极有信服力的。
而实际上纳乌拉的建议与他的想法也不谋而合。
原本泰武就想尽快与其他队伍汇合,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出路,加上受到神使袭扰,使得探索进度愈发僵持。
好在杰诺尔与纳乌拉先后带来好消息,之前面临的两大难题全部迎刃而解。
一想到马上能够与其他队员重逢,即便大伙分属不同势力,聚集在一起也不过数月的时间,但都是为了大陆的未来拿命去赌,还是颇有惺惺相惜之意的。
尤其以皮尔为首的那么几个人,都给泰武穆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仍旧保持着一腔热血,愿意为万千民众抛头颅洒热血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这种英雄气质,实在是太符合泰武穆德的脾气。
泰武穆德甚至常常会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听从陛下的请求,留在宫内担任内务统领的职务,而是像皮尔一样,率领一干勇士北上抗击魔族,现在会不会留下不一样的洒脱?
当然,这些事也只是想一想,泰武穆德家族三代都忠于皇室,要是当时选择离开,未必也不会留下其他遗憾。
“队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泰武穆德瞬间收敛心神,却马上听出了身后来人是谁,笑着回头说道:“杰诺尔,你现在隐藏气息的本事,可越来越高明了。难道是觉得咱们营地还不安全?”
“呃……倒不是担心安全问题,纯粹只是老师以前教导养成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杰诺尔微微一愣,随即挠挠头,憨厚笑道:“而且我这点隐藏起息的水平,跟您还是相差甚远……队长刚刚是在分神想事情吧?要是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我的。”
泰武穆德摇了摇头,彻底转过身,目光在年轻兽人脸上游离片刻,正色道:“我可不是随口说说……你现在还没进入那个状态,就已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要是全力以赴……恐怕就算我提高警惕,也未必能够察觉。”
对于这种一丝不苟的称赞,杰诺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谦辞,只能露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容。
“那个大光……咳,你那位大师兄,隐匿气息的本领可跟你差远了。”
相处过一段时间,泰武穆德也知道杰诺尔的性格,这个兽人谦和有礼,并不是虚伪与客套,所以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事论事的称赞几句。
“我曾经也与安东尼大师有过数面之缘,还有幸受到他老人家的邀请,在家中吃了次宴,当时与大师闲聊起来,还就气息方面的话题进行了一番商讨,我也是受益匪浅。”
泰武穆德一脸追忆的模样,话中的内容,却与所谓的“数面之缘”全然不符。
杰诺尔倒是不清楚这位内务队长与自家老师的关系,不过想想也不意外,毕竟许多事情琼斯十三世还得请老师拿主意,上门摆放的人,身份地位不能太低,泰武穆德这位内务队长,无论实力、地位还是交际能力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泰武穆德走近几步,拍了拍杰诺尔肩膀,感慨道:“当时大师还笑谈,论遮掩气息的水平,纳乌拉是剑士里的‘怪胎’,至于魔法师里……还有一个‘怪物’,那人……诶?一下子有些记不清具体的描述了。”
泰武穆德抓了抓脑袋,脸上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遮掩气息……”
杰诺尔目光微凝,稍稍感觉有些不对劲。
在老师门下学习的那些日子,他还记忆犹新。
安东尼博学多闻,几乎涉猎了所有种类的魔法,即便无法亲自示范,但理论方面的知识,就已经远胜许多老练的单系魔法师了。
自己的风土双系合击魔法,也是受到了老师很多启发与指教。
可在掩盖气息方面……老师似乎没怎么传授相关知识啊?
杰诺尔越想越觉得奇怪,虽然正如泰武穆德所说,老师对这方面自然也研究极深,但老师为人向来光明磊落,对于一些旁门左术还是抱持不赞成态度的。
隐匿气息这种技巧,对于正面战斗其实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是事先偷袭,往往能够发挥奇效。
所以老师并未在这方面进行过太深入的讲解,只是将重点落在如何减少无意识溢散的魔力,降低无用的浪费。
所以自己这身技巧到底是跟谁学的?
杰诺尔一下子有些吃不准,朦胧的记忆中仿佛有一道浅浅的人影,灵魂深处似乎在告诉自己这个技巧与对方有关,可偏偏双方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雾,无论杰诺尔怎么探究,都无法看清面容。
(或许是游历途中遇到的哪位高人吧……对了,老师临终之前的嘱托,好像就是让我去寻找一位魔法师……)
杰诺尔想到了更多可疑之处,顿时陷入更深的迷茫。
“杰诺尔?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泰武穆德关系的问道。
“啊……我没事,抱歉走神了。”
杰诺尔马上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对方点点头。
竟然在交谈的时候分神,这是对对方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在想转移的事?”泰武穆德以为自己猜到了,笑了笑:“纳乌拉已经确定那片沙漠的坐标,早就回去探查过一遍,没有任何问题,不用担心。”
“啊,说到这个——”
注意力一下子被泰武穆德的话吸引,杰诺尔抛开其他杂念,看了看周围,小声问道:“之前我就有些好奇,纳乌拉先生是从哪里找到如此准确的空间坐标定位?难道队里有空间魔法师?”
这是杰诺尔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当纳乌拉提到这件事后,大脑中就像早就知晓一般选择默认,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只是事后杰诺尔便反应过来——这件事明明问题很大啊!
纳乌拉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无法超脱一名剑士的范畴。
像空间坐标定位这种事,就算是那些罕见的空间魔法师,都很难做到,更遑谈一名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剑士了。
泰武穆德语气一滞,微微张开嘴巴,想了几秒,才摇头道:“或许是利亚那位小郡主有了新的发明……之前纳乌拉说过,沙漠那里已经有其他队伍汇合了,坐标应该就是从他们那边得到的。”
杰诺尔半疑惑的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几句相关事宜,然后便心事重重的离去。
转移确定在明天白天,不过具体时间还要根据拔营进度再确定。
杰诺尔胡乱在四通八达的洞穴内转悠,心里想的却是这一天常常涌起的怪异感。
(总是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可是之前请两位精神系魔法师检查过,也没出现任何问题……到底怎么回事?)
杰诺尔越发感到烦躁,并且越积越多。很快便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
一名黑发的剑士迎面走来,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莫名陷入某种亢奋状态的杰诺尔一把拉住对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喂,你会打牌——”
话还没说完,杰诺尔便一脸古怪的收了声。
“你刚刚说什么?”
剑士明显也吓了一跳,手中端着的果盘都抖了一下,突然被一个兽人拉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论谁遇到都难免会紧张。
杰诺尔这才注意到自己失态,心头涌起“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打牌”念头的同时,冲剑士点点头,歉意一笑道:“实在抱歉……最近状态有些不好,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请您不要介意。”
“啊,没事没事。”
剑士连连摆手。
对方看上去非常年轻,年纪与自己和泰勒相仿,一张不算英俊的脸上还有几个生机勃勃的痘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脸色也有些苍白。
杰诺尔稍微搜寻了一下记忆,却没能找到相符的印象,不免在心中腹诽,库曼队伍中还有这么年轻的剑士?
想来肯定是天赋非常出众的后辈,跟随哪位长辈进入渊域,锻炼自己的剑术技艺吧。
(只是这气息上……怎么好像只有三四级的水平?唔……应该是有着高超的隐匿气息技巧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讨伐队中果然卧虎藏龙。)
杰诺尔迅速安慰了自己几句。
老师的谆谆教导,以及多年在外历练,让杰诺尔养成了极为谦虚的性格,看待任何人,都会下意识以一种平视或仰视的姿态对待——哪怕在其他人眼中,年仅二十出头却已经拥有足以匹敌大魔导师实力的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妖孽级天才。
这倒不是杰诺尔妄自菲薄,纯粹只是他对“天才”之名的评判,受到了身边一些“扭曲”力量的影响,所以产生了误差。
毕竟换做其他任何人,前方有纳乌拉这样的“前辈”作楷模,身旁又有泰勒这种令所有同辈都黯然失色的“怪物”当成目标,心中的评判当然会与正常标准相去甚远。
“看你脸色不太好,吃个水果吧。”
年轻剑士将盘子举起,杰诺尔迟了一步才反应过来,也不好拒绝,便随手捡了外缘边上那个看上去最不起眼红色小果子。
一口咬下去,杰诺尔脸色却猛然一变,脸颊几乎都要拧到一块。
酸!
太XX酸了!
虽然从果子的成色判断,肯定不会有满嘴喷香、汁水四溢的情况出现,但杰诺尔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难吃。
就像是一枚还没成熟的山楂,在口齿间破裂的一瞬间,那种酸涩感,差点让杰诺尔整口牙都倒了。
杰诺尔下意识就要吐出去,结果与年轻剑士淡然深邃的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竟然鬼使神差的咽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杰诺尔发觉自己竟然又啃了一口,然后就是那股酸爽的轮回。
几番折腾下来,一枚不过拳头大小的果子,杰诺尔竟然吃了足足十分钟,并且明明异常酸涩,最后还吃完了!
“唔……”
杰诺尔刚想说话,胃里却一下子泛起“滔天巨浪”,引得他赶紧捂住嘴巴,免得一口气嗝上来,喷出去些恶心的东西。
“你的眼光真不错!”年轻剑士笑道:“这是渊域一种神奇的果子,味道稍微酸了一点,不过对于安神有极大的好处,并且可以治疗一些精神方面的异常……”
杰诺尔没怎么听对方说的话,只是莫名觉得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剑士,脸上的笑容怎么……看着有点幸灾乐祸?
应该是错觉。
想到这里,杰诺尔突然觉得又有些熟悉感,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同时胃里的酸涩感竟然神奇的消失不见。
“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咱们明天就要离开,等与大部队汇合,后面可能未必有太多放松的机会了。”
年轻剑士自来熟的拍了拍杰诺尔肩膀,接着向他身后走去。
原本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也像是被对方这么一拍给拍没了,搞得杰诺尔茫然的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
“啊——对了,之前在特殊看护室见到一位头发纯白的年轻剑士,看着好像跟你有点像,你们认识吗?”
杰诺尔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年轻剑士摆摆手,没有回头,杰诺尔却仿佛看到一张挂着轻佻笑容的脸。
“当然认识,他是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