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无边无际的草原。
微风拂过,半人高的青草缓缓摇动,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成群的牧羊伫立河边静静饮水,又一道微风吹过,却让外围警戒的公羊瞬间警惕,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马上发出信号,羊群顿时有些混乱,开始快速朝远处逃去。
不远处,突兀两道如人影相隔十几米远,对视而立。
头戴黑色圆顶高绒帽的瑟拉斯,注意力从对面的青年身上移开,缓缓扫视起周围的景象。
“阳光,和风,清新的泥土气息……呵呵,倒是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瑟拉斯脸上挂起一抹微笑,缓缓摘下右眼上的单片眼镜,取出一块丝绒布从容不迫地擦拭了几下,像是为了更好的看清周围的美景。
迟小厉深吸一口气,一股芳香扑鼻而来,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
“你们情报系统那么发达,肯定早知道知道我来自卧龙之地……小时候的记忆所剩无几,只记得我似乎是一户牧民的儿子,印象中最深的,便是这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对方没有急于动手,迟小厉自然也乐得清闲,干脆直接往后一仰,倒在成片的青草上。
“后来千难万险来了这边,也算是彻底与那里断了联系,心底倒是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对儿时的这种感觉,稍有些怀念……可惜巴布大陆畜牧业更多以人为操控,使用魔法缩短周期,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广袤的草原,所以只能自己创造一片,时不时进来感伤一下。”
瑟拉斯重新戴上眼镜,坐下的同时,身后已然多出一把古色古韵的精致长椅。
“你把我拉进来,是想让我知道你的过去,先聊聊家常?”
瑟拉斯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轻笑道:“或者想让我也聊聊自己,看看能不能从我这里挖出一些秘密?”
“你想多了。”迟小厉稍微抬了抬头,微微一笑道:“仅仅只是这里是我所有创造的异空间中,最为牢不可破的‘绝品’,之前那些废话就是提醒你,想从这里出去可不容易。”
“呵呵……你还是这么招人讨厌。”
瑟拉斯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也丝毫不见之前的焦虑。
从被迟小厉拉入异空间的那一刻起,瑟拉斯就已经领悟到,从始至终对方都在悄无声息的引导、挑唆自己,最终也确实大获成功,培养了几千年的心境,竟然真被他三言两语打破。
否则也不会被迟小厉趁虚而入,强行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想通了自己犯下的错误,瑟拉斯自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对于“迟小厉”这个人,却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不愧是排行老二的家伙……这么快就控制住情绪了。)
迟小厉看似漫不经心,却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瑟拉斯气息、表情乃至眼眸最深处的变化。
直到刚刚,瑟拉斯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毫无波澜,而且并非是那种经过层层伪装的表象,是他心境真的已经古井无波。
迟小厉才不得不确认,想要再找到对方心理的漏洞,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这样的敌人真是麻烦……明明我在暗,结果算计了半天,还是没占到什么便宜……也不知道纳乌拉那边怎么样了。)
迟小厉在心里轻叹一声,瑟拉斯绝对是他遭遇过的最强敌人,没有之一。
不提最早对方雷霆出手,险些真的就让他那么不明不白的嗝屁,之后迟小厉顺势转入暗中,秘密谋划,千方百计想要将对方一举拿下,结果到头来却连对方的能力都没摸透。
将瑟拉斯拉入这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能够将纳乌拉那组成员“复活”,已经是迟小厉能力的极限——或者说,他手上时之环的极限。
至于其他人,迟小厉根本没法对瑟拉斯的“命运”之力进行干涉,如果再让瑟拉斯继续对泰武穆德等人出手,这些人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迟小厉只能强行将瑟拉斯带走,暂时阻止他继续对外界进行干涉。
可这样一来,之前准备的一些手段,也彻底宣告无用,抢占的所有先机,也全部浪费掉。
即便这里还是他的主场,但实际上两人已经重新回到公平对决的状态。
瑟拉斯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如此从容不迫。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迟小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掉对方。
这也是到目前为止,头一次生出“可能打不过”的念头。
如果换做其他身份,其他时间,其他场合,迟小厉不会有任何顾忌,直接牟足全力与对方大干一场,大不了生死有命。
可现在不一样。
对方的手段,实在是太过诡谲恐怖,对于整个讨伐队威胁太大,一旦他在这里出现任何闪失,所有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迟小厉自然不怕死,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就看破了生死的桎梏。
而对于其他人,无论是纳乌拉、皮尔、刘传宏这些关系莫逆的朋友,亦或者泰武穆德、奥拉海姆这些手握大权的各方豪杰,迟小厉都没有任何顾虑。
他们进入渊域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怨怼。
但迟小厉不能容许芙蕾雅、奥丽莎、依依她们死在这里。
既然是自己把她们带进来的,无论初衷为何,无论是否出自她们本人的意愿,迟小厉都绝不允许她们死在这里。
绝不。
所以迟小厉要等。
等那个自己能够有完全把握,解决瑟拉斯的变故出现。
——上古龙神、命运之龙奥贝罗。
作为命运权柄的主人,对于瑟拉斯的能力,不会有人比祂更了解。
即便被窃取了力量,即便只剩一缕魂魄,迟小厉也相信,这位从上古时期存活下来的大人物,绝对有针对瑟拉斯的办法。
只不过黑域的屏蔽连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又得全神贯注应对瑟拉斯,没有机会探明纳乌拉那边的行动进展,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他们的行动能够顺利。
“怎么不说话了?”
杰诺尔再次抬头,瑟拉斯身前已经多了一张精雕细琢的木纹圆桌,一只刚开封的橡木桶坐落其上。
瑟拉斯摇晃着手中的高脚酒杯,绛紫色的澄澈液体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反射出迷人的光线。
“我只是在想你和五神的关系。”
瑟拉斯手中动作一停,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迟小厉笑着从草榻上站起来,随手一勾,周围的青草便像是有了生命,自动组成一张圆凳。
迟小厉走到桌边,十分自然地坐下,随意拿起橡木桶,翻手间便多出一只高脚杯,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半杯。
“那五个家伙,真的还活着?”
瑟拉斯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眯起眼睛道:“如果你真想从我这获知一点秘密,就保持该有的尊敬。”
迟小厉笑着摆摆手:“好好,让我收回刚刚的不敬,重新问一遍——带领各族走过蛮荒岁月、从终焉之战存活下来的至高无上的五位神大人,现在还健在吗?”
“我们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瑟拉斯将高脚杯停在嘴边,嘴角勾起一抹谑笑。
迟小厉点点头,丝毫不理会对方话里的嘲讽,扬了扬眉角:“确实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不过有一说一,你跟其他那些神使不一样。”
“暂缺当做是种夸赞。”
“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迟小厉轻抿一口,叹了声“好酒”,晃着酒杯继续道:“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厉害的对手,让我惊讶的是,这样的人竟然只是敌人阵营中排行第二的角色,我很想知道那位第一,究竟厉害到了何种恐怖的境地。”
瑟拉斯翘着二郎腿,笑容玩味道:“低劣的离间。”
“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试着看看能不能用武力之外的方法,解决你我之间的问题。”
“哦?”
瑟拉斯目光微凝,哂笑道:“你想好加入我们了?”
“当然不是。”迟小厉摇头。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迟小厉放下酒杯,端正坐姿,露出难得的正经表情:“像你这么厉害的高手,难道真的甘于当其他人的走狗?”
瑟拉斯摇晃酒杯的动作再次停顿,眼中瞬间泛起一抹寒光。
迟小厉捕捉到对面的杀意,却依旧面不改色,“原谅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说实话我一直有些纳闷,五神究竟对你们许下了什么承诺,让你们这些本该称霸一方的强者,如此心甘情愿替祂们卖命?”
瑟拉斯朝椅背上靠去,面若寒霜。
一阵微风拂过,却仿佛带来一丝寒意,让沉重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见瑟拉斯没有回答的意思,迟小厉叹了口气,手指轻轻点在杯角,盯着那绛紫色的液体,喃喃自语道:“是永恒的生命?执掌一方的权力?超乎想象的力量?亦或者……是受到了某种连你们也不自知的蛊惑?”
瑟拉斯冰冷的表情突然转为一抹嗤笑,瞬间打破之前的冷峻气氛。
“不要想着挑拨离间,吾等对诸位大人的追随之心坚若磐石,任何东西都不足以动摇,也不要想着用这种方法激怒我。”
“那好,换一个问法。”
迟小厉突然起身,凑到瑟拉斯面前。
双方眼神对视,似乎有无形的火花,在这相距不过二十分公分的空间里激烈碰撞。
“从安琪拉开始,基本上我遇到的每一个神使,都会劝诱我加入你们。可加入你们,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从一个无拘无束、天下任我行的自由身,变成俯首帖耳、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的下人?”
瑟拉斯嘴唇轻点了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迟小厉骤然后退,再次拉开距离,回到草垛编成的圆凳上,摇头晃脑道:
“首先我对权力不感兴趣,我一直想不通那些朝堂之上的人,既要应对各种勾心斗角、波诡云谲的同僚斗争,又要关注民权民生,最起码不要让那些平民随便死掉。当一个自由自在的闲散人不好吗?
当然,人各有志,我也没资格评价他们的选择,只是我个人对所谓的权力毫无兴趣。
第二,我对力量也没有太多追求,现在这样能够处理遇到的各种麻烦,就已经足够。如果哪天遇到瓶颈,或许我会想办法提升实力,但绝对不屑于从其他人那里像野狗乞食一样获得馈赠。
至于第三点……我对所谓的‘永生’更不感兴趣。百年时光足够我历经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酸甜苦辣,太过冗长的寿命,反而会成为一种诅咒,会让你渐渐失去对生活的憧憬与追求,最终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迟小厉突然在这里停顿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瑟拉斯,冲他抬了抬下巴:“就像你自己,活过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其中大部分时间或许都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沉睡,可你还记得自己曾经身为‘人’时的经历?”
瑟拉斯微微眯起眼睛,与迟小厉目光相对,过了几秒,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觉得……永生是诅咒?”
迟小厉面色稍凝,身姿稍稍往后坐了坐,瑟拉斯继而大笑起来:“在真正获得永生之前,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这就像一个没吃过糖的小孩,嘲笑那些手里拿糖的同龄人,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迟小厉神情逐渐凝重起来,他能够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
至少永生对瑟拉斯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却并非他追随无神的关键。
至于权力、力量这些东西,兴许对安琪拉、图依这些人有吸引力,但瑟拉斯这种层次,早就弃之如履。
到底为什么……?
迟小厉眉头微皱,“五神归来的一天,就是整个世界重陷水深火热之时,哪怕祂们重新登上神坛,夺回统治,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大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试着从对方的角度思考,找到答案。
“这个世界,已经坏朽了。”
瑟拉斯突然站起身,美酒洒落一地也毫不在意,放声大笑起来。
“对于这种不可救药的顽疾,唯有毁灭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