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入口,整齐威严的护卫队位列两侧,提前在此等候的佐伊与克洛泽尔满脸笑意,快走几步,迎向刚刚抵达的哲也。
“哲也区长,很高兴再见到你。”
佐伊拉住哲也的手,亲切问候,一旁的克洛泽尔本就狭长的眼睛更是几乎笑眯成一条线,握手的同时拉住哲也胳膊,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哲也老哥,这么久没见,可想死弟弟我了……不对,现在应该称你为众议员大人了,听说那几个家族甚至有意让老哥担任首席议长之职?这可是天大的喜讯,事要真成了,老弟一定携重礼登门拜贺,只希望到时候老哥不要不认我这个弟弟啊……”
哲也和煦的笑容登时僵了一下,一旁的佐伊干脆别过脸去,懒得看那副丑陋的谄媚嘴脸。
在比拼脸皮的城府上,佐伊自认甘拜下风,再怎么无下限,也不会达到克洛泽尔这种恬不知耻的程度。
先前不是还一口一个“老家伙”吗?
怎么见了真人,比见了自己亲爹还热情?
佐伊在心里轻啐一口,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
当然,如果这种谄媚真对哲也有效果,他也会毫不犹豫加入“跪舔”行列。
毕竟一位未来有望登临“探险者协会”最高位置的大人物,其地位丝毫不亚于一国之君,即便有众议院掣肘,手中掌握的权力也是难以想象的,根本不是当年一个区长可比。
与这样一位大人物相交于微末——其实也算不上微末,只是相对于现在的身份地位来说,拜迪的一区之长已经相当于一国的封疆大吏,如果按照爵位来算,绝对是公爵级别——就是他们两人的最大优势,加上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距离上自然更进一步,将来为本国谋利也极为方便。
如果真的能够建立紧密无间的合作关系,作为牵线搭桥之人,两人在国内本就斐然的地位,更会达到一种全新高度。
当然,已经位列宰辅之位的佐伊,已经不太在意更高的权力与利益了,哪怕是朝堂中最为看中的爵位问题,也跟佐伊没有太大关系。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位在瓦伦丁之战中坚如磐石的保皇派,深得利亚两代主君的信任,等泰勒殿下凯旋归来,佐伊世袭公爵的封赏,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在已经达到一国臣子权力顶峰的位置,佐伊对名利方面没有更多追求,所以与哲也交好纯粹只因两方面,一个是这位区长刚正的性格与精明的政治能力,值得作为朋友深交,二是与拜迪的合作,可以为利亚谋得更多利益,长远来看百利而无一害。
居于上述两个原因,在与哲也来往的过程中,佐伊早就给自己定下了标准——无论双方地位如何变化,不可阿谀奉承或者轻视怠慢,秉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心交友,国事则在其次。
反观克洛泽尔,自然不会是这样想的。
鄙视归鄙视,作为多年针锋相对的老对手,恐怕没有人比佐伊更清楚这个狡诈的胖子,现今处境有多么尴尬了。
他对哲也如此巨幅的态度变化,既是本身性格使然,同时也是身不由己、有苦难言的自保手段。
时至今日,经历了莫达里克与贝努克的连环危机,亲自带领队伍奔赴玛兰出生入死,克洛泽尔的功劳不说如何惊天动地前无古人,但放在已经罕有战事的今天来看,也绝对算是光芒四射了。
可这一来一回,远征队凯旋归来,克洛泽尔却仍旧只是刑部部长。
琼斯十三世并非没有封赏,但都不过是些财物地产,放在寻常人眼中或许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他们这种已经达到一定高度的上层来说,根本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烟火。
原本刑部就是库曼六部中最为特殊的部门,掌握监察全国官吏、司掌刑讯判罚、同时还要建立暗探网络对抗国外奸细的刺探,可以说力量惊人。
可也正因为手中握有力量巨大,很容易会引起其他大臣的提防乃至皇室警惕,所以刑部没有任何参与朝堂论争的实权,刑部的地位,终归也要矮上其他五部半头。
克洛泽尔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刑赏判罚必然会得罪无数利益集团,朝堂之上遍布都是仇敌,最关键的是就连皇室,那位精明的琼斯陛下,嘴上说着对他绝对信任,可始终保持着一丝怀疑与提防。
因而他这位二十年前就已经登临刑部之长、被誉为库曼最年轻的朝堂新贵,外人看来心狠手辣能止婴儿啼哭的刽子手,深得皇帝陛下信任的忠犬,终归未能再进分毫。
时至今日,二十年过去了,克洛泽尔已经不再年轻,但还是比哲也与佐伊年轻不少,可三人的地位,已经从原来的基本平齐,逐渐拉升至再难接近的天堑。
而这次危及整个大陆的生死战,克洛泽尔亲涉险境、舍生忘死的出色表现,依旧未能给他换来加官进爵的回报。
事实上佐伊与哲也都不知道,凯旋归国后,琼斯十三世第一时间,就曾私下召见过克洛泽尔,暗示他愿不愿意成为国家新一任财政部长。
虽然只是平级调配,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财政远高于刑部,执掌一国财物根本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手握国家经济命脉,与一帮暗无天日的老鼠相比,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所以对外看来,这无异于升迁,是对克洛泽尔的付出一种肯定。
但这并不能满足克洛泽尔的野心。
让他交出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刑部,将那些千辛万苦、付出不知多少人命才搭建起来的联络网拱手让人?
这种名义上的升迁,分明就是一种变相的剥权!
琼斯十三世的做法让他有些失望,无论自己如何表现忠心,终归还是无法获得帝王的绝对信任。
现在大战结束,危机解除,即将进入一段漫长稳定的恢复期,琼斯陛下就准备卸磨杀驴了。
在这一点上,克洛泽尔是真的羡慕佐伊。
这个与他交锋数十载的老狗,能力明明平平无奇,远逊于自己,谨小慎微、只会迂腐的守成,却最终获得了金家族的信任,竟然放心他同时兼任宰辅与信部之职,将国家大半权力毫无保留的交到他手上。
如此权势与恩宠,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遑谈按照那位小公主的脾性,将来注定要亲自为这位立下赫赫功劳的老人封侯赏爵。
克洛泽尔何尝不想获得同样的殊荣!
让他交出刑部大权,不是不可以,克洛泽尔也不奢望能够获得佐伊这般并兼双职的待遇,他只要一个宰相的位置就好。
虽然以他的年纪,如果真的登上这个位置似乎略显年轻,但克洛泽尔愿意等,只要皇帝陛下愿意做出保证。
除此之外,克洛泽尔也能接受一辈子呆在刑部的位置上,等到该退的年纪主动退下,承载着“公爵”的名号,回到自己封地,成为一个彻底与世无争的闲散富家翁。
其实按照他之前立下的功劳,获得其中任何一种封赏,都并不为过,但克洛泽尔知道,这终归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与佐伊这多年的老对手,似乎已经渐行渐远,自己恐怕即将要追赶不上对方的脚步了。
每想到这里,克洛泽尔就不由黯然伤神,感叹于佐伊能够获得一位如此出色的君主赏识,哪怕在威尼斯时期名声不显,但遇到泰勒这位明主,终有发光发亮的一天。
当然,这并不单单只是个人运气,或者泰勒与琼斯的胸襟差距,同样也与两国的政治格局息息相关。
他不能封相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因为库曼朝堂的“老人”太多了!
不像利亚只有三百年建国历史,足有八百年沉淀的库曼,像是一棵盘踞在大地枝叶茂密的巨树,深埋在地下的根茎,早已不知生长到何种地步。
琼斯之所以能够称得上一位精明的君主,就是因为他可以妥善处理好诸多古老贵族之间的利益纠葛,用一双无形的手,让他们互相掣肘,互相制约,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他不会让一家势力过大,影响到自己的统治与国内稳定,同时又会在某一家式微时雷霆出手,以合理且光明正大的手段,将那庞大的权力与财富收归国有。
也正因如此,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早就被朝中几大家族视为自己的自留地,历经几百年,通常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台,这也是琼斯默许的一种潜规则。
而身为朝堂新贵,自身又没有如何显盛背景的克洛泽尔,仅凭狡诈精明的头脑,以及狠辣果决的处事手段,在风云变幻的库曼朝堂上艰难攀爬,终于打拼出一块足以动摇这些大家族的领地。
后者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蛋糕分割给他人,他们已经感到十足的威胁,一旦继续放任不管,很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经营无数载的势力。
克洛泽尔清楚,自己的一路扶摇的成就,大半都要归功于琼斯的全力扶持。
因为这位皇帝需要一把钢刀,能够狠狠扎痛那些吸血鬼一般依附在库曼身上的家族,让他们觉察到危机,吐出不该贪婪的利益。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可若想更进一步,不说那些大家族不答应,就连琼斯本身,也不会同意。
一把钢刀,不能成为捅伤自己的双刃剑。
如果铲除一个大家族的代价,是扶持起另一个权势滔天的新家族,就没有任何价值。
封爵也是同样的道理。
库曼现今已有八位公爵,其中有五位都有四百年以上的历史,只有三位是这四百年间新晋的权贵,背后也都有国内各大公会的鼎力支持。
每多一位公爵,库曼就要多划出一片领地,国内就会多出一位具有强大号召力的顶级贵族,势必会对现有利益格局产生惊涛骇浪般的影响。
同时触动了皇室与各大贵族的蛋糕,阻力当然可想而知。
克洛泽尔也清楚这是一个目前根本解不开的死结,哪怕他功劳已经足够大,依旧不可能让那些贵族与皇室松口。
所以只能另辟他法。
因为亲身参与了这场涉及高层次大人物们的战争,克洛泽尔看到的、想到的远比其他人更多。
皇帝陛下——或者说大多数有资格知晓战争真相的上层,都认为经此一战神使元气大伤,既然大陆都能守住,拥有更多更强力量的讨伐队,也绝对会凯旋归来。
到时候异人问题彻底解决,大陆不再受到任何外来力量威胁,马上就能迎来一段长久的休养生息。
可事实的真相是这样吗?
克洛泽尔感觉波鲁什家的老东西,肯定隐瞒了什么。
神使的力量,所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心知肚明。
更遑谈那位第三神使贝努克,是西大陆辰家三剑士联手都无法对抗的怪物,结果就这么离奇的陨落了。
他是怎么死的?
唯一可能知情的几人,辰家三剑士已经回到西大陆,姊妹机们也回到机械迷城,只剩下坦坦图奇一个人,将不知真假的真相公之于众。
克洛泽尔不信那个本就是被神使复活的梅林,如此干脆利落的弃暗投明,最终还与贝努克同归于尽。
都是一些死无对证的话,即便其中痕迹都有章可循并且是合理的,也只能代表信息的部分真实性。
一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仍旧掌握在波鲁什那个老油条手中。
而这份情报,很有可能关乎未来整个大陆的格局。
例如……那把神器究竟有没有出现?
是不是已经被谁获取?
为此克洛泽尔不得不早作打算,原本这次前往玛兰谈判重建事宜另安排了人手,也被他用“与其他两国主使相熟”为由,强行替换下来。
指望不上能够撬开波鲁什那位的嘴,克洛泽尔只能将目光放回玛兰本身。
与哲也进一步深交,也是为了未来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积累资本。
克洛泽尔有预感,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自己要成为决定库曼未来走向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