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
搜寻无果、先一步回到集合地的约翰,看到夜幕中徐徐靠近的那道佝偻身形,眯起眼睛辨认了半天,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
老人不知为何没有拿出照明晶石,整个人走在黑暗之中,明明没有泄出丝毫气息,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随着距离拉近,这种气息也越发明显。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约翰突然发现,这位身子骨甚至比许多当打之年剑圣还强壮的矍铄老人,仿佛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一下子萎靡颓丧,恢复成这个年纪该有的迟暮。
“您没事吧?”
约翰眉头微挑,即便她再粗枝大叶,这时候也意识到老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右手警惕的摸向身后,观察周围的同时,快步向对方走去。
在接近一定距离后,约翰终于注意到老人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黑布隆冬的,却无法判明正体。
约翰在原地站定,静静等待老人走到光照范围内,才终于看清他究竟背了个什么。
“这是……”
约翰神情有些古怪,看着那个像烧焦木头的东西,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目光瞥到老人脸上,与老人充满悲切的目光相交的瞬间,犹如一道闪电击中大脑,约翰瞳孔骤缩,顷刻间竟忘掉了呼吸。
想到那种可能,约翰脸上的震惊与错愕再也掩藏不住,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像是要否定那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刘传宏情绪无比压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遑谈安慰对方。
两人就像是两尊逐渐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有微风偶尔卷起一层飞沙,表明这个世界并未被某种神奇力量定格。
没过多久,朵蕾丝、欧成等其他成员,压着最后返回的期限,回到集合点。
两人的异常,以及放在地上那个焦糊人形,让在场所有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时间再次定格。
朵蕾丝脸上失去了所有神情与色彩,瞳孔无意识扩张,显得空洞无比。
欧成脸色铁青,露于袖外的双拳死死攥住裤角,紧抿的嘴角已经浸出一丝血迹,失神的眸中,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是我发现的。”
长久的静默,不会有任何价值,却可能带来危险。
事情已经发生,在未搞清楚真相以前,在这里多呆一秒,都可能让他们这些人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老人忍住难以言表的悲伤,缓缓摸出一枚失去魔力保护、表面布满龟裂的戒指。
“这是小厉的私人物品,我见过很多次,不会有错。”
将戒指递给面无血色的朵蕾丝,老人又缓缓蹲下身,遏制住眼眶酸楚的冲冲动,将那具焦褐色的尸体翻过身,在后腰位置上轻轻抠下一块面目全非的线团。
“这是芙蕾雅十二岁时,给他织的毛衣……虽然最后变成了一个围腰,但一直被小厉当做宝贝贴身穿着。”
看着线团勉强能够分辨的颜色,身为巫毒之森邻居的朵蕾丝,那双无神的眼眸,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洪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痛哭起来。
“这不可能!”
约翰突然大吼一声,震耳欲聋。
像是要将积压的烦闷宣泄出来,又像是要用声音否定眼前的真相,猛地蹲下身,一把拉起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嘶吼道:“那个男人可是连我哥都打不倒的怪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这么轻易地就被……”
说到最后,约翰声音愈发哽咽,终于难以遏制的大哭,嘴里喃喃道:“肯定是假的……”
后方同行的六位剑圣与大魔导师,脸上分别表现出了震惊、愤怒以及惶恐,每个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就像约翰所说那样,他们内心深处仍旧难以相信,那个男人竟然会死。
现场唯一还能保持理智与清醒头脑的欧成,平息完最初的怒火与悲伤,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轻声道:“先离开这里吧。”
刘传宏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重新背起那具非常轻的尸体,分别拉起约翰与朵蕾丝,快速朝着营救队方向撤离。
迟小厉死了。
无论这是多难接受的事实,但依照眼下的证据,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无疑。
刘传宏内心深处的,当然还存着一丝幻想,那个外表看上去轻佻散漫的年轻人,实则是个心思缜密、手段无不用其极的鬼才。
这样的人,能够在瑟拉斯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下生还,要想做到金蝉脱壳、找一个死尸替身瞒天过海,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说不定下一秒,下一分钟,或者下一个祈时,乃至未来的某一天,那个脸上似乎永远挂着轻佻笑容、年龄仿佛被冻结一般的青年,会再次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且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天喜讯。
然而愿望终归只是愿望,刘传宏风雨沉浮这么多年,早就过了沉浸在个人幻想的年纪,他考虑问题还是以眼下与未来为主。
如果迟小厉真的已经死了,那能够杀他的人,范围基本可以锁定。
只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眼下这支小队能够抗衡的存在。
所以留在这里哭丧,不但不会唤活迟小厉,反而可能引来敌人。
在生离死别的大事上,男人似乎总是回比女人更加理性,无关个人实力与地位。
好在朵蕾丝与约翰并非常人,短暂的发泄过后,尽管眼眶依旧通红,两人的表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眼眸深处仍有些难以言喻的沉痛。
全速前进的飞行载具,在半空中晃若虚影,留下一条疾风之路。
“瑟拉斯没有这个本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朵蕾丝抬起眼睛,无意识地散发出浓郁的杀意。
欧成眼睛瞬间眯了一下,刚要开口提醒,却神情却倏而微变,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瑟拉斯正式撕下伪装后,杰诺尔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无论何时都不要提及这位神使的真名,否则对方很有可能凭着不可思议的命运联系,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原本他以为朵蕾丝被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脑,但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朵蕾丝的意图。
整件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或许会无比清晰。
如果瑟拉斯有本事杀掉迟小厉,早在他最早出手时,就该全力以赴。
当然,或许那时瑟拉斯力量恢复并不完整,又或者迟小厉始终没有引起他真正的重视,因而并未发挥全力,可之后迟小厉一系列瞒天过海的暗中操作,这位第二神使依旧毫无察觉,就已经说明许多问题了。
既然那时候杀不掉,现在迟小厉准备基本妥当,就更加杀不掉了。
朵蕾丝先前的话,也是为了证明这份猜测,所以主动冒险。
如果那位第二神使还活着,并且在接下来几秒内突然降临到几人身边,就说明迟小厉真的死在对方手上,他们可能也没法活。
可若是没有半点迹象,是不是能够说明瑟拉斯已经失去了追踪能力,甚至于……已经死亡?
接下来的十秒钟,是整个小队最压抑、最紧张的时刻。
直到老人的一声叹息,像是打破宁静的晚钟,身形略显僵硬的众人才从那种紧张状态回过神。
欧成微眯着眼睛,提醒道:“即便瑟拉斯没直接出现,也不能证明什么,或许你身上已经被悄无声息留下烙印,或者杰诺尔的情报有误,那位第二神使还没达到如此神通广大的地步。”
欧成不想让事情查清之前,朵蕾丝几个感性大于理性的女人,怀揣有不切实际的愿望,因此而犯下什么大错,所以要适时泼一盆冷水。
“我当然知道证明不了什么,但至少给了小厉一个仍然活着的机会。”
朵蕾丝态度强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中似乎泛起光芒:“我始终认为那个家伙……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或许他杀不了瑟拉斯,但瑟拉斯同样也没办法杀他。”
“可是尸体已经在这里,发生那种异变,如果小厉还活着,又能逃到哪里去?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刘传宏低垂着头,目光有些黯淡。
虽然朵蕾丝的话让他很是意动,但冷静与理智告诉老人,迟小厉生存的概率极其渺茫。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你说的没错,瑟拉斯想杀小厉,很难。”
老人缓缓站起,挺直一路上佝偻的身躯,紧实的肌肉仿佛在这一刻重唤新生,细细回忆着这位忘年交小友曾经的点点滴滴,越发笃定道:
“既然还有奥贝罗这一强力帮手存在,在纳乌拉返回之前,小厉不太可能选择跟对方同归于尽……这一战他准备了很久,就算做不到算无遗策,但最起码也占得先机。
瑟拉斯现在非死即伤,状态肯定很差,所以就算我们直呼其名讳,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应该是小厉的功劳。”
静静听着的欧成,第一时间便琢磨出老人的言外之意,两只修长的耳朵微微一动:“您是觉得……当时还有第三者涉及?迟小厉的死……行踪不明,很有可能跟对方有关?”
感受到旁边与身后两道咄咄逼人的视线,欧成黑着一张脸,在心里暗骂几句,不得不改口。
约翰猛地挺直身子,仿佛抓住了一丝机会,马上追问道:“瑟拉斯还有帮手?就算再加一名神使,打败迟小厉或许可能,但想把他的命留下……绝对不可能!”
老人倏而抬头,平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普通神使做不到,如果是……那位第一神使呢?”
……
泰武穆德回到集合地时,战斗仍在继续,不过优势已经极为明显。
原本三十余只巨人,至此只剩不到二十只,仍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如果换个场合,换个身份,这三十名悍不畏死、“信念”坚定的巨人,即便身处绝境依然在坚持,确实可歌可泣,绝对会成为吟游诗人传颂称赞的悲壮故事主人公。
这些故事的最后,往往都会发生奇迹,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等待死亡的强者,因缘际会各种巧合加持下,以雷霆之势陡然翻盘,最终成功凯旋归来,这样才符合大众的审美,算是完美结局。
当然,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泰武穆德面无表情,直接下了杀令,有了近一倍人员的补充,二十只浑身是伤的巨人,终究没有抗住五分钟,便被尽数消灭。
“火系魔法师出列,只留三具最完整的尸体,其余所有全部焚毁,不留哪怕一片残骸!”
泰武穆德冷冰冰下令道。
他的眼神像是极地雪盖下万年不化的坚冰,死亡并不能让他安心,只有彻底挫骨扬灰,才能保证这些碎肉不会被回收利用。
与外表的冷漠相反,泰武穆德此时心情还算不错,成功将杰诺尔救回,虽然后者现在仍在昏迷,但至少命已经保住了。
穿过忙碌的战场,泰武穆德来到后方临时搭建的帐篷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兽人青年,伤势正在快速好转,脸上不由显现出些许欣慰,却又产生了几分疑惑。
“杰诺尔……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竟然能从一位神使的穷追猛打下活命,还有图依到底去了哪里?总不会真被你小子干掉了吧?”
泰武穆德嘴里念叨起来,尤其说道最后一句,自己都不由笑了起来,捏了捏紧绷的眉间摇了摇头。
“大人,刘老他们回来了!”
泰武穆德神情登时一变,心情莫名紧张起来,下意识就要冲出帐篷。
然而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精神力蓦然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气息,就像是余光偶尔飞过一只小虫,没有主观捕捉到,很快转瞬即逝。
“嗯?”
泰武穆德硬生生止步,狐疑的回过头,扫视了屋内一眼,最终定格在床上。
杰诺尔双目紧闭,一如之前那般毫无变化。
“您有什么吩咐吗?”负责关注杰诺尔伤情变化的圣疗师一脸茫然。
“没事,他要是醒了立刻通报。”
泰武穆德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最终放下心头那丝异样,从帐篷中走出。
圣疗师目送他离去,低头继续补充手上的报告。
床上的兽人,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