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默默望过来,眼里带有几丝同情。
坦坦图奇悻悻一笑,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得寸进尺了。
能讲这么多,其实已经很够意思了,自己还刨根问底,就不太够意思了。
不管莫雷所说有几分真假,坦坦图奇至少能断定,辰家的血脉之谜,多半与上古有关,即便听上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正因如此,坦坦图奇对那些个上古神器更加感兴趣了。
可惜梅林与贝努克的战斗,任凭如何惊天动地,也没有一个旁观者,更不会有人获知那把剑柄究竟拥有何种神力。
回过神来,坦坦图奇猛然想到一件事,关乎辰家行动的根本目的。
“为什么这么想得到‘封圣’?”
坦坦图奇清楚自己多半得不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别告诉我你辰家以天下为己任,心系苍生,不愿看到民众在神使的铁蹄下受苦受难,所以想借助神器除恶扬善。”
莫雷嘴角一挑:“辰家自古以来,就站在大义的一方,有这种正义感与责任感,难道不合理?”
“合理合理。”
坦坦图奇无奈的摆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辰家快完了。”
“嗯……嗯?!”
坦坦图奇差点从原地跳起来,眼中头一次涌现出如此不加掩饰的震惊:“你说什么?”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在获得无与伦比力量的同时,辰家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莫雷摊开手,指尖并到一起,笼出一个尖角:“就像一把双刃剑,传承自上古的血脉日益淡薄,我辰家后代却愈发人才辈出,这一代,更是同时出现了三个至圣。”
莫雷忽然神情一黯,喃喃道:“本该是四个的……”
坦坦图奇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皱眉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提那三个跟熊一样强壮的小家伙,哪怕观你的气息,也还和从前一样,甚至更胜当年……”
“寿命。”
莫雷回答简单明了。
坦坦图奇瞳孔微缩,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却还是反问道:“多久?”
“我最多还能再活五年。”
莫雷用无比平淡的声调,报出了代表自己生命的数字。
坦坦图奇眉头紧皱,这个数甚至比他预估的还要早一半。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年龄,但你肯定没我大,至少不会超过六十岁。”
对于剑士而言,锤炼体魄除了在战斗方面的收益,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年益寿——前提是年轻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后遗症。
普通人的寿命不过百年,但对于剑士而言,八十岁才算真正意义上步入老年,之后再多活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
拜迪那位“铁拳”,至今已有九十多岁的高龄,却依旧龙精虎猛,比年轻人还要健康,无论是体魄还是实力,依旧是整个大陆拔尖的存在。
岁月在老人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随着年事增高实力精神力大幅衰减的症状,从未在老人身上体现,反而愈发精进,返璞归真。
坦坦图奇自认不可能像老人一样保持状态,一个靠无数天材地宝堆积起来的剑圣,无论如何保养,能活过一百二十岁就算是顶天了。
活不了更久,也不会死的太早。
六十岁,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人生的中点,刚刚要开始后半段旅程。
然而对眼前的男人而言,却是终点。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想探究你家的秘密,拣能说的说!”坦坦图奇语气中带了一丝焦急。
“最大的秘密已经告诉你,当然不会顾忌更多。”
莫雷毫不在意,轻笑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辰家年轻一代,实力天赋总会比上一代更出众,就好像优进劣汰,我们血脉中某种不知名力量,自动剔除了那些不良后代。
当然,这种提升并不明显,可能每隔十代二十代,回头望去,才会有清晰的感觉。
而与这种提升相伴的,则是后代寿命逐渐减少,同样不明显,但隔得代数多了,就会很容易画出一条递减的线。
我父亲退位后不久就去世了,他活了六十四岁,我多半也不会例外。”
坦坦图奇摇头道:“难怪辰家每代家主让贤后,就彻底销声匿迹,我原本以为是有什么族规,不允许再现身在人前,却没想到……没有办法能阻止吗?”
坦坦图奇眼神认真,最后一个问题,不包含任何利益因素,纯粹是站在一个不算熟的朋友立场上的关心。
莫雷指了指满头银发,笑道:“你不是一直很羡慕我家的天赋吗?放弃这个,就能获得更久一点。”
两人身为最顶级家族的家主,自然也是整个大陆最顶尖的智者,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就能心领神会。
坦坦图奇的心境,起伏着实很大。
他从未想过辰家的天赋,竟然在某种程度上,亦是一种诅咒。
那种仿佛能够激发潜力的方法,可以让辰家后代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却也比最粗制滥造的秘药更可怕。
因为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按照莫雷的意思,少用这种天赋力量,就可以活的更久一点——却也仅仅只是“更”。
反过来讲,如果肆无忌惮使用,也会让本就不长的寿命,更像灿烂烟花一般快速消逝。
而且这种事并非人力所能阻止,可以说天赋越高,实力越强,死的也就越快。
坦坦图奇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他在想如果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是会哀怨世道的不公,还是对此甘之如饴?
这似乎是一个亘古难题,活的更久,以及在短暂的生命中绽放璀璨光彩,两者之间极难选择。
“他们……知道吗?”坦坦图奇调转目光。
结界的效果是单向的,深坑那边的动静,能够清晰传入这里。
奥古斯都那暴戾野蛮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衰弱,激发了真正力量的三剑士,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压制。
如果不是对方身上具有剑气免疫能力,这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战斗,早就该结束了。
莫雷摇摇头:“只有历代家主知道。”
坦坦图奇沉默半晌:“为什么告诉我?”
“我不说,以你那疑神疑鬼的性子,可能卸下包袱,跟我通力合作?”
坦坦图奇低头不语。
莫雷的判断极为精准,之前他一直提防辰家的动机,在不清楚对方为何如此执着的前提下,无论面上如何精诚合作,都会有一条看不见、弥不合的裂缝。
“为了子孙后代的命而拼命,确实是足够好的理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坦坦图奇苦笑一声,拱了拱手。
蝼蚁尚且偷生,为了自己家族的存续而拼命,当然是最正当最理所应当的理由。
“没什么,本来先祖们就一直在找寻解决办法,到我这一代有了机会,更加不可能放弃。”
莫雷面色平静,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
坦坦图奇转头望去:“虽然我嘴上不留情,但确实都是些好苗子……你真舍得让他们如此拼命?哪怕提点几句,或许也能多活几年。”
“辰家后代,从不苟活,要活就要活得精彩,哪怕只能绽放一瞬。”
莫雷气势如虹,声音中带着一份自傲。
坦坦图奇笑着摇摇头,既不赞同,也不否定。
他知道对方没有面上表现的如此风清云淡,否则也不可能在小女儿出逃后,仅仅纠缠了半年,就任由她放飞自我。
以辰家的手段,哪怕迟小厉如何遮掩,只要全力以赴,三剑士随便来一个,也有机会将莉莉带走。
坦坦图奇知晓那小子的性格,这种人家家里事,他最开始插手是出于朋友义气,或者胸中那份尚未消退的玩闹情绪,却绝不会真正干涉。
在莫雷心中定然存在愧疚,小女儿不想练剑,反而会因祸得福,活的更久一点,亦是这个当父亲的心愿。
天赋再好又如何?先是自己的女儿,才是辰家后代。
让女儿活的更久一点,更快乐一点,难道不是当父亲的义务?
坦坦图奇灵光一闪:“没再找精灵通婚试试?”
说完,坦坦图奇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雷果然摇头:“都试了,不光是精灵,除了机械族与龙族,其他各族都试过,没有任何改变。”
“你们那位祖先的血脉,还真是根深蒂固。”坦坦图奇揉了揉眉心,苦笑不已。
“每一代家主,都有过不同的尝试,绝对超乎你的想象……但最终结果却不尽人意。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只能找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那个破号角。”
坦坦图奇抢先说道,旋即又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想得到‘封圣’的原因了,如果你家流传的那些秘密是真的,作为其余神器的起源,‘封圣’或许拥有影响其他神器的能力……而且单从这个名字上,就不得不让人有所猜测。”
顿了顿,坦坦图奇又吁了口气:“可是这终归只是一种乐观猜测,至少在我的认知中,那把剑柄除了杀力大以外,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莫雷陡然认真起来,正色道:“你到底见没见过那把剑?”
坦坦图奇也换了一副认真面孔,摇头道:“实话跟你讲了,梅林是唯一见过并且使用过那把剑的人。我只是在梅林临终前见了他一面,这点你那三个孩子都能作证。”
莫雷沉吟两秒:“那之后呢?梅林不是在你手上?”
关于那场战斗的过程,斯坦拉奇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从那位教宗开始,到三位神使作乱大陆东部,败走玛兰,又到贝努克以一人之力抗衡所有人,最后梅林横空出现,力挽狂澜。
而整件事最恐怖的地方,同时也是让莫雷最激动之处,便是即便在几天,大陆上依旧没人记得贝努克的事情。
就连坦坦图奇和斯坦拉奇,也是在那些机械族提醒下,像是学习新知识般死记硬背下了整个过程。
至于现在流传在巴布大陆各个高层的情报,也是源于坦坦图奇之口的转述。
奥德烈只知道害自己差点灭国的罪魁祸首叫什么,却全然忘了他的长相、声音以及气息。
这种抹除所有人部分认知的手段,已经堪称神迹。
而想要解除辰家血脉——或者说“诅咒”,似乎也只能依靠神迹。
所以即便坦坦图奇没有邀约,他也会来一趟巴布大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梅林的尸体还在我那里,为了保持尊重,也担心有什么陷阱,所以一直没动,你要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
坦坦图奇说的极为坦诚。
下一秒,他突然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抓住莫雷手臂,略有些兴奋道:“迟小厉……迟小厉!怎么把这小子忘了!”
莫雷眉头微皱,不知道他又耍哪门子疯。
坦坦图奇兀自大笑:“你们有救了!梅林都那么看好那小子,他又是整个大陆最厉害的医生,说不定不需要‘封圣’,你们血脉中的问题,也有解决办法!”
莫雷表情微变,想到一些关于迟小厉手下创造出的“奇迹”,心境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就在这时。
远处地洞突然爆发出无比恐怖的威压,接着便是一声凄厉嘶吼,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正在进行最后反击。
一道虚影突然冲出地面,直接突破黑色剑气的牢笼封锁,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张模糊狰狞的脸,朝不知什么方向嘶吼道:“‘封圣’……秘密……就在……这里……”
坦坦图奇与莫雷表情微凝,心头同时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人脸快速消散,连同那惊人的威势,被随后追上来的汹涌剑光斩成粉末。
然而下一秒。
月光像是突然黯淡下来,天空中陡然撕开一道裂缝,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中缓缓落下。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攥住,连身上的剑气与魔力,都受到极为恐怖的压制。
莫雷与坦坦图奇脸色同时大变,心中没来由生出一种感觉——
一旦人影彻底凝实,在场所有人,都要死。
却没人能够阻止。
然而就在人影即将脱离裂缝的时候。
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从缝隙内传来。
“谁让你走的?”
下一秒。
一股微风袭来。
人影和裂缝皆消失不见,天空恢复原样,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