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丝荻拉的现任城主,那位格尔斯托夫子爵,可可莫算不上陌生,也不怎么了解,毕竟双方只有寥寥数面之缘,基本都是在公开的社交场合碰到后相视一笑。
作为丝荻拉有数的高级医师,可可莫自然有资格出席小镇上流阶层的酒宴——当然,因为她并不怎么习惯与人应酬,所以通常只会出席那几个实在不好推脱的重要场合。
最近一次见到对方,还要追溯到近一年前那场“冬幕节”的庆祝宴上,可可莫作为医馆代表出席,格尔斯托夫按照以往的礼仪,对各行各业的代表们施以问候,两人简单聊了几句。
对于这位正值壮年的子爵,可可莫还是保留了较为不错的印象,格尔斯托夫就像故事中的人物,身上集合了贵族该有的一切优点——温文尔雅,有智慧,有同情心,节俭不奢华,爱护与体恤子民,并且富有激情,勤奋好学,不惮于进行全新的尝试。
据说这位子爵先生,在尚未继承爵位时,就已经博览群书,知识面设计远洋、农林、魔法等方方面面,与那些习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却对实际问题一窍不通的城主不同,格尔斯托夫甚至亲自下地入海,指导和改进旧有技术。
即便放在整个乌托邦,格尔斯托夫也绝对是最出类拔萃的自觉,甚至可以作为标杆,成为多数贵族学习模仿的榜样。
而与格尔斯托夫真正接触过几次,可可莫就确定所有正面传闻都是真的,只不过以往都是以医馆或者医生群体的名义与对方接触,像现在这样以个人名义登门拜访,还是头一次。
以往可可莫就对这座节俭内敛的古堡抱有些许兴趣,而这次能够亲自进来,确实满足了以往的好奇心。
如预想中那般,进入院子后,便是一座和古堡整体风格相得益彰的简易花园,没有多少争奇斗艳的奇珍异草,放眼望去都是各地常见的绿色乔木,以及颜色稍多一些的各式灌丛。
院中有一条小小的溪水,连同着城外那条主河,跨过精致小巧的石桥后,便来到这座古堡前面。
一位面容和善的管家接待了他们,说明来意后,对方示意仆人奉茶,让两人在古堡门外的凉亭中稍等片刻,快速回去请示。
没有被邀请入屋,也算是在可可莫预料之中,当然不会因此心生不满。
毕竟已经入夜多时,这个时间点拜访本身就不合适,有些打扰主人休息的不便,如果不是威尔突然改了主意,她一定会选择明天白天再来。
即便那位子爵拒绝了见面的请求,可可莫也可以接受,那位管家愿意在这个时间点进去请示,而不是直接将两人拒之门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主人的大度风格。
等待的时候,可可莫好奇的观察起院中景色,那些随风飘扬的柳树,在这月光下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此刻,一男一女二人站在皎洁的月光下,树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两道逐渐拉长的影子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最后……
可可莫猛地晃了晃脑袋,这才发觉自己脸颊烫的惊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紧释放一个水魔法降温,同时偷偷朝另一侧瞄去。
“嗯?”
可可莫臆想中的暧昧气氛顿时破裂,直到此时她才发觉那个想法跳脱的男人竟然还站在堡垒大门外,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屋内,丝毫没有跟自己过来的意思!
“不解风情!”
可可莫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火,紧抿嘴唇,兴师问罪般一步步走过去。
“不知道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窥视主人家的行为,是犯罪吗?”
迟小厉从先前那一丝微妙的异常感中脱离出来,缓缓扭头,看着好像又不知道为什么发脾气的女精灵,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疑惑道:“乌托邦这么先进吗?竟然已经有这种法律规定了了?”
“这……这是当然!”
可可莫脸颊再次一热,这当然是……她临时找的借口,不过既然说都说了,肯定能改口,反正短时间内对方也不会真去查证。
“那我离远点,咱们去亭子那边聊。”
可可莫眼神一怔,刚以为这个不解风情的白痴开了窍,有些忐忑,有些期待的跟着他走到那座溪边凉亭内,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点在一起,感觉到威尔朝自己靠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接触,心跳顿时加速,不由低下脑袋……
“你觉得那个大厅怎么样?”
“不是都说了嘛,我一直单——嗯?”没有听到预期中的问题,可可莫表情一愣,难以置信地扭过头:“你、你问我什么?”
迟小厉眼睛微微眯起,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察觉到那个大厅……有些古怪?”
“你、你跟我到凉亭这边来,这种氛围下,难道就是为了讨论一位子爵家的建筑风格?!”
可可莫张大嘴巴,不知道这时候是该愤怒还是感到可笑,只是有种想一拳打在这张越看越欠扁的脸上。
连续深吸几口气,可可莫才把胸口那股郁闷压下,没好气地白了迟小厉一眼:“对不起,我不是建筑师,也没有闲情雅致跟你讨论建筑风格的问题!”
“小声一点!”
迟小厉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一直落在那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内。
“不是建筑本身……而是大厅中的布局,那些就家具和裱画的摆放位置,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哪里别扭?”
“只是一些寻常的家具,格尔斯托夫子爵一向节俭,自然不可能有其他贵族那种奢华的装……嗯?”
可可莫原本还在发着牢骚,后半句则转为一声惊疑:“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别扭?”
站在凉亭中,只能通过那扇敞开的古朴大门,以及外沿的窗户看到屋内情景,但也差不多能够看清大体布局了。
可可莫逐渐眯起眼睛,认真观察起那些平平无奇的装饰,直到半分钟后,眼睛开始有些发干,才略带不解地晃了晃头:“说不上哪里有问题,甚至在你点出来之前,我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即便现在我也没找出具体哪里有问题……可莫名就给人一种不舒服的错觉。”
“就像是一群刚猪中混入一只家养的哈士猪,虽然两者外表看上去相差无几,但精气神却大不相同?”迟小厉用今晚刚刚落入腹中的美食提出了一种比喻。
“就是这种感觉!好像哪里都没问题,又好像哪里都有问题……”
可可莫沉吟片刻,给出了最终判断,有些不解道:“可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迟小厉手指点在眉心,思索了半晌,问道:“你魔法学知识掌握的如何?”
可可莫一脸怪异地看过来:“现有的水系魔法,我已经基本都接触过了,虽然现阶段只能使用七级以下的魔法,但只要实力跟得上,就算是禁咒……额这个可能有些难度,十级魔法吧,十级魔法我也有信心能够使出来!”
关于这个问题,可可莫还是有底气的,虽然自己最终选择了医学这条道路,但水系魔法的天赋,即便是都城里的几位老师都赞不绝口,直言自己很有可能在五十岁前晋升大魔导师。
为了这个终极目标,可可莫付出了远超常人数倍的努力,自学了许多眼下用不到的高级魔法。
这一过程中,最困难的便是理解那些高级魔法的构造与纹路,对于一位七级魔法师而言,魔导书中关于十级魔法的记载,会对精神力造成极大的压迫,甚至可能导致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过即便面对这些困难,可可莫也全部咬牙坚持下来,并且最终获得了应有的回报——初步掌握了大部分高级水系魔法的原理。
这对可可莫将来晋升更高等级帮助极大,可以比同级魔法师更快理解高等级魔法的真谛,也是她仅凭七级实力便晋升高级医师的重要原因。
原本以为对方终于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结果还没等可可莫露出得意,威尔马上又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
“那你对其他领域的魔法有涉猎吗?”
可可莫愣了一下,反问道:“我一个水系魔法师,有什么必要学习其他领域的魔法吗?”
学习与自己属性无关的魔法,不但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影响甚至伤害自身精神力——毕竟不同属性的魔法,释放原理截然不同,只要魔法之心不匹配,哪怕只是试图记住那些魔法阵而不真正尝试,都会对大脑造成一定损伤。
这些可以算作魔法师的常识,可可莫不知道威尔为什么会有此问,结果一抬头,就迎上了对方略带嫌弃的目光。
“喂!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正常人根本就不会去看与自己相斥的魔法书好吧!”
感觉好像被挂上了“无能”的牌子,可可莫恼羞成怒地提出抗议。
“那你听说过……献祭大阵吗?”
这接踵而至的问题让刚升起的火降了下去,可可莫鼓了鼓腮帮,沉吟两秒道:“是指信徒们获得神明回应的仪式?终焉之战结束后那几百年,似乎挺兴盛的,后来随着神迹消失,使用的人也越来越少……现在乌托邦肯定是没有了,难道你们那边还有部分原始部落存在这种习惯?”
可可莫眉头微微蹙起,“我印象中的献祭仪式,都与血腥、死亡挂钩……也不知道那些先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通过献祭活人或者其他生灵才能回应信徒呢?
历史上似乎还有因为抓捕祭品而使得不同部落厮杀的战争……或许创建乌托邦的那几位首领,就是不愿看到子民们继续饱受这种相互杀戮的摧残,加上神迹确实已经消失,所以才最终将‘信仰’摒除在乌托邦之外。”
可可莫突然生出几分感慨,随即才回过神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迟小厉本来也没期待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没成想有了意外收获。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座城堡,眼底深处却泛起一丝玩味的神色。
从踏入院子时,他就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是一种仿佛生理上的排斥感——就像人在野外行走,没来由感觉到后背一股寒气,转身便发现百米外有一头野兽正在虎视眈眈。
而走到古堡前,当那扇大门打开的一刻,这种异常感更加强烈。
没过几秒,迟小厉就明白了这种感觉的来源——
因为整个大厅的布局,看似合理,实则却暗合了某种隐藏极深的魔法阵!
虽然进入这段历史后,迟小厉失去了所有魔力,但对于魔法的敏锐性,根植于脑海、记忆乃至灵感深处,不受丝毫影响。
整座院子似乎建立在一个极为庞大的魔法阵上,而城堡内的大厅,便是核心魔法阵其中一部分。
这个魔法阵隐藏极深,单凭迟小厉对魔力毫无感知的现状,根本找不到任何端倪,不过灵觉还是敏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凭借记忆,迟小厉终于搜索出一种曾经带给他类似感觉的魔法阵,也就是安琪拉留下的那些献祭大阵。
如果说贝努克使用的献祭仪式,是安琪拉那些魔法阵的最终版本,那掩盖在这座城堡下的魔法阵,似乎是安琪拉魔法阵的前前前……不知多少代版本。
可可莫的回答,也算是从侧面证实了这个猜测。
“你刚刚说,这位子爵精通魔法知识?”迟小厉猛然回忆起一件事,皱眉道:“他是魔法师?”
可可莫点头道:“是啊,子爵大人是风系魔导师。”
迟小厉刚刚升起的那个念头,顿时宣告破裂。
一个魔导师,主导不了如此庞大的魔法阵。
所以……这里的魔法阵,很有可能不属于那位子爵,而是出自其他人之手。
之前可可莫在自己提醒下,才意识到大厅似乎有些问题,这就说明院中可能布置了遮掩法阵,能够影响人的判断。
这样一来,除非外人点破,否则那位子爵即便比可可莫更厉害,也仍被困在“障眼法”里而不自知。
“果然早就将手伸进乌托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