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康有道的报价,围观的渔民顿时发出窃窃私语声。
那可是江狼鱼啊,前些时日县城有人出价十八两,都有价无市。
三两银子,实在有些欺负人了。
康有道摆明了是欺负裴家大郎年幼。
康有道说完,身边随从已是上前,就要抢夺裴白手中的鱼篓。
伸在半空的手臂,却被一只手指修长,骨节突出的手掌攥住。
随从有些疑惑抬头,却只看到一双愤怒的双眼。
一阵剧痛从手腕处传来,他想抽出手臂,却发现手腕仿佛陷入铁钳之中。
“撒手!”随从的声音因为痛苦都有些变形。
裴白冷冷看了他一眼,松开手指。
康有道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有些喜意的脸上笑意顿时收敛。
他看着眼前穿着破烂衣衫,却雄魁英武的少年,“怎么个说法?”
裴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价廉,不想卖。”
康有道习惯了渔民们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乍看到裴白在自己的面前的态度,反而有些不习惯,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气滋生。
“怎么,三两银子还少?你捕鱼一个月也未必能够赚到三两。”
在这冷水县中,混迹沧澜江上多年的老渔民,每日捕鱼收获也至多百十文钱,如裴白这般少年,每日能得三四十文,已是难得。
在康有道看来,自己能够给裴白三两银子,让他吃上几顿饱饭,已是莫大的恩赐。
裴白强忍心中怒火,说道:“康管事这是将我当成顽童了,我可是听说,前些时日,有人出价十八两在这码头收购江狼鱼。”
“你懂什么,”康有道见这贱民竟然还敢还嘴,心中愈发不快,“那是出售到城中权贵府中的价格。你当我这鱼档打开销路不需要本钱的么,十八两,你一个贱民也配!”
裴白看着狺狺狂吠的康有道,却是丝毫不惧。
习武练力,力生胆魄自然壮,说的就是不畏艰险的胆魄和对敌的勇气。
裴白初来此地之时,身无长处,苟活都难,自然只能压制本性,小心求生。
如今习武小成,身具龙虎之能,若再遇见欺压还依然忍气吞声,那这武不练也罢。
“买卖自有公道,既然康管事囊中羞涩,出不起价钱,那就让路吧,别耽误了我卖鱼。”
裴白一言既出,习惯了渔民阿谀奉承和曲意迎逢的康有道,险些气炸了肺。
围观的渔民们,更是发出阵阵哗然。
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鱼行街上,面对说一不二的北街管事,竟然还有人敢和其硬顶,丝毫不卖其面子。
不少老渔民看向裴白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惊惧。
若说之前,裴白或许只是吃点银钱上的亏,但刚才一番话可是等于彻底将康有道往死里得罪了。
在这冷水县,得罪了鱼行街管事的渔民,康有道有无数种办法要了裴白的性命。
“裴家大郎到底是年轻了,这口气就应该忍下的。”
“是啊,能够拿三两银子总好过丢掉性命。”
“得罪了康管事,只怕以后日子更难熬了,裴老大刚去世不久,裴家恐怕要绝后了。”
渔民们惊惧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康有道,却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话。
“没错,若是囊中羞涩就别挡着道路了。”
窃窃私语中,就在康有道准备让手下打断裴白双腿,夺走狼鱼时,身后突然传来雄浑的大嗓门。
“谁?”康有道勃然大怒。
难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成,今天一个两个都敢和他康大管事作对。
当他转过身,看到分开人群走进来的一伙人,到了嗓子眼的喝骂声,却卡在了喉咙里。
裴白抬起头,视线正和那群人中为首的大汉撞在了一起。
那大汉三十好几,长得魁梧黧黑,身穿青衣,外罩无袖红布背甲,腰系青丝织带,挎着一柄腰刀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到康有道面前。
周围渔民见到那些人,脸上顿时出现敬畏的表情。
裴白认得为首那人,巡察这八百里河道治安,冷水县外城最有权势的衙门,河泊司巡检魏无西。
冷水县依山傍水,物资丰富,向来是府衙收税大县。
内城之中,有县令县丞分管劝农、管粮、清军、抚民、水利诸般民生事宜。
在外城,河泊司所属管辖巡察各处河道治安,缉拿水匪以及掌管鱼税征收。
最主要的是,河泊司不受县衙约束,直属府道衙门管辖。
可以说,在这八百里沧澜江上,河泊司说出的话,比冷水县衙的话管用。
河泊司衙门设最高属官指挥使一名,下设两名巡检,各自管辖上百名平章巡甲,皆是从军中抽调过来的好手,负责镇压这沧澜江一切不法之事。
魏无西,就是河泊司两名巡检中的一个。
这样的人,康有道自然是不愿轻易得罪的。
但他背靠徐家,在冷水县也算一号人物,被魏无西冷不丁甩脸子,面子上也有些抹不开。
“原来是魏巡检,鱼行街收购鱼获,不在河泊司管辖范围内吧?”
魏无西黢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你那是收鱼吗?早听闻鱼行北街康有道人黑心更黑,今日算见识到了。”
说罢他也不理睬康有道,转头对着裴白说道:“你手中的是江狼鱼?”
裴白闻言点头:“正是。”
“多大。”
“一尺有余。”
“十八两,我要了。”
“好。”
裴白直接将鱼篓递给魏无西。
“等等,”旁边的康有道看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二人的交易,“魏巡检,这不合规矩吧。”
魏无西接过鱼篓,打开盖子看了眼,又将盖子合上。
听到康有道的话,他语气变得有些冷:“规矩,谁的规矩?”
康有道看着他冰冷的视线,语气一滞,但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鱼,是我先看上的,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魏无西啐了一口,骂道:“滚你娘的先来后来,你鱼行街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巧取豪夺了,徐家养出来的就是你这般奴才吗?”
康有道尽管心中愤怒,面上却不敢露出,阴冷的眼神看了裴白一眼,说道:“魏巡检您听错了,我刚才出的价,不是三两,而是三十两。买卖么,讲究个公平自愿,不如您问问这位,看他愿意卖给谁可好?”
三十两银子的天价,加上这沧澜江上的渔民终究要在鱼行街讨生活,他不信裴白会不屈服。
渔民们听到三十两也是哗然。
三十两啊,拼死拼活半辈子,也未必能够攒到这么多银钱。
即使是捕鱼技巧娴熟的老渔民,河神保佑日日有收获,一个月下来也至多不过三千文左右的收入。
折合成银子还不足三两,一年也不过三十来两。
扣除一家老小吃喝穿用,再有上交夏、秋鱼税,加上不定期征收的鱼胶、麻、铜铁、翎毛、桐油和朱砂等解送工部的材料,同样折算成银钱。
一年下来,往往还要欠下鱼行银子。
如裴白这等少年,一年是无论如何挣不了三十两的,交不上鱼税的后果,就是会被抓去做徭役。
里甲、均徭、驿传、民壮四大徭役,任何一种对于裴白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重役。
搞不好就要死在那里。
没有人会拒绝三十两银子的巨款,即使自己的脸面被人踩在泥里。
可渔民本就已经卑贱到尘埃中了,相比活着,又有谁会在乎那微不足道的脸面呢。
魏无西听到康有道的开价,愣了下,随即勃然大怒:“你娘的,三十两而已,老子我...”
“魏巡检!”
魏无西话尚未说完,裴白已是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在康有道有些得意,魏无西有些难看的脸色中,裴白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十八两,这尾狼鱼是魏巡检您的了。至于康管事开什么价买鱼,那得问您愿不愿意卖了。”
康有道眼中笑意凝固,先是疑惑再是愤怒,魏无西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骨头硬,姿态低,你小子,有前途。康有道,听到没,还不滚。”
康有道阴冷的眼神对上裴白无畏的视线后,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随后拂袖离开。
“等等!”魏无西突然开口。
康有道转身,面无表情:“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魏无西冲着他挑了挑下巴,语气森冷的说道:“回去转告康有庄,下次再敢伸手来外城,我剁了他的狗爪子。”
康有道胸口急剧起伏几次,却到底不敢和魏无西翻脸,只是阴沉着脸快速离开。
魏无西转过身来,满意的拍了拍裴白的肩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丢给裴白。
“这里大约是六两,出门没带那么多银两。剩余的,明日午后,来河泊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