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白不喜欢游家有两点,其一是因为当初游家人不分青红皂白把她父母驱逐出游家,任仇家追杀;其二是游家人看在叶绝律的份上才把她认回去,却对她冷言冷语,甚至是捧杀,游家祠堂里没有她父母的牌位。
她不喜欢游家,也不喜欢别人把她和游家人相提并论。
更不喜欢别人提她的父母。
单肇这嘴欠的三点都犯,鹤白只想抽剑劈了他,但是仅剩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因为单肇是祖祖辈辈镇守边关的单家人,现在还是王府的客人,她不能给叶绝律添麻烦。
鹤白气得浑身发抖,从前在游家被冷嘲热讽、冷眼相待她都无所谓,没人会为她出头,她忍不了就出拳打了给自己出气,游家人没一个打得过她,家主对她有愧,也从来不敢罚她,她才更加肆无忌惮。
她逃出游家投奔叶绝律,就是想在他这玩几天,结果一呆就是几年,久违的尝到了家的滋味。
现在叶绝律和明岚莺出面护着她,鹤白忍了半天的眼泪差点克制不住,有人护着,心里的委屈总会有口而出。
“嫂子……”
明岚莺连忙抱紧她,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嫂子在,别听他胡说,嫂子让他道歉,让你哥按着他给你打。”
明岚莺抬眼看了眼叶绝律,叶绝律紧蹙着眉冷冷的看着不知所措的单肇,“单公子应该也没有恶意,所以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单肇哑口无言,他知道,但他高傲了二十多年,从不服输的性子让他低不下头颅。
刚来半天,和人家妹妹打了一架又吵了一架,还把人家的花园给搅的七零八落的,好不容易吃了顿饭,吃完饭就把人家妹妹弄哭了,好歹还是皇上赐婚的未婚妻,他是一点都没留情。
“我……”
单肇做着心里思想斗争,一抬眼对上了鹤白气红的双眼,湿润的眼眸充满了对他的愤怒,大脑一片空白,张口就极其顺畅的说道,“我错了,对不起,我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你别哭……你打我吧!”
鹤白冷眼盯着他半晌,转头埋进明岚莺怀里,明显不想理他,连打都懒得打了,单肇有些慌。
叶绝律清楚鹤白性子,闹归闹,也知道分寸,抬手拍了拍单肇,力道大的似要捏碎他的肩骨,“打架切磋都可以,你们不是死敌仇人,有些话还是要想好了再说。”
单肇忍着肩上的疼痛,知道叶绝律是在给鹤白出气,无措的看了看明岚莺,又看了看埋在明岚莺怀里的鹤白。
单肇咬牙低下头,心里也埋怨自己对鹤白一个小姑娘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更何况现在他们也是有一纸婚书的。
恣意轻狂的少年郎学会了低头道歉。
“你别哭,我嘴快不该说这个,你不会没人要的,你有官职有军功,你有王爷当哥哥,还有王妃嫂嫂,我才没人要,我、我在边关长大,野蛮粗俗,那些姑娘们只喜欢我的模样,却没人愿意要我,我才是没人的,你打我吧,我不还手!”
鹤白听到他没姑娘要时,心里气消了两分,埋在明岚莺怀里只露出个后脑勺,闷声说道:“嫂子我可以揍他吗?”
明岚莺叹息一声,伸手拉开了她,手托着她的脸,拇指揩掉了她眼角要掉不掉的眼泪,“去吧,他自己说的给你揍,拖到一边揍去。”
“哦。”
鹤白板着脸起身,抬手拎起单肇的衣襟拖到了一边的空地上,单肇也没反抗,顺着她的力道倒下。
凉亭屋檐角立着一只海东青和两只布谷鸟,静静的看着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鹤白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只是单纯的想出气,最后把人推进了一边的雪堆里,拍了拍手。
“记住,姑奶奶就是游鹤白,是燕北王府的游鹤白,不是游家的人。”
单肇果真没还手,撅着个屁股一头埋进雪堆里,试图用冰雪缓解身上的疼痛。
鹤白没下死手,但都是习武之人,就算不运气全靠肉打肉也挺疼的。
鹤白出完气就翻墙出去买酒散心,王府里没藏什么酒,快过年了打点酒回来也好,明岚莺就没拦着,和宁儿一起围观撅着屁股扎雪堆里的单肇。
“知错了吗?单公子?”
单肇动了动胳膊,缓缓从雪堆里出来,宁儿看清他的脸吓了一跳。
“单肇哥哥,你……没事吧?”
单肇嘴角微动,牵扯了脸上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半张脸青紫肿胀,单肇还是坚强的摇摇头,“莫似。”
明岚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俩真是……才刚见面不到一天,这闹腾的。”
单肇咬牙起身,对明岚莺略带歉意的颔首低眉,脸上的伤口扯得他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叶绝律拍了拍宁儿的小肩膀。
“去拿赵爷爷给的伤药来。”
宁儿点点头,“我待会找到了给单肇哥哥送去。”
单肇拱手抱拳算是答谢。
明岚莺不怀好意的哼笑,“今年有的热闹了,我要写封信给冬夏。”
叶绝律神色颇为无奈却又宠溺的看着她,“我送他回院子。”
明岚莺摆摆手,牵着宁儿回院子荡秋千,叶绝律拎着一瘸一拐的单肇去客院。
单肇一边挪一边小声吸气,“王爷,我不是故意和她打的,都是她先动手的……”
叶绝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若没先招惹鹤白,她也不会记仇。”
单肇苦着脸,“我当时不知道她也是游家的小姐,我们打完了才报家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能打的人,竟然能和我打的不相上下。”
单肇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和鹤白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大老远带着信物去游家退婚,还莫名受了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妻的冷嘲热讽,刚退完婚要回去的时候遇到了鹤白。
那正好是个春天,鹤白倒挂在一棵树上练功,见他眼生就先打了招呼。
“喂!你小子看着眼生,新来的?”
那时他刚退婚,没什么心情,“你们游家小爷我可不稀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
鹤白一愣,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这小子火气这么大,“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我又没惹你。”
单肇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火气大?对没错,我现在看你们游家哪哪都不顺眼,还有你为什么要挂在树上?觉得自己很特别吗?呵!”
鹤白当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个翻身落地,撸起袖子威胁他,“你说清楚再给姑奶奶我道歉,不然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单肇轻蔑的看着她,嘲讽一笑,“就凭你?这天底下能打小爷我的还没几个,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你自己不会看吗?没有眼睛吗?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打过我?”
两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两句话互相看不顺眼,直接打起来了,打得天昏地暗直到精疲力尽,两人都没力气动弹时才互报姓名,等着下次见面再战。
单肇踉踉跄跄的走回去时还不忘放狠话,“算你能打,臭丫头给小爷我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再见面的一天,小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鹤白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只会了一句话,“我呸!姑奶奶等着!”
单肇说陈年旧事就滔滔不绝,叶绝律听完只有沉默。
把人送到客院以后,叶绝律毫不留情的走了,“有事叫小厮。”
单肇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呢,虽然和她打的不相上下,但是她可是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我还能自己走回去……”
单肇挥退小厮,看着自己的毅力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寝室挪,看到最近的窗边榻,连忙挪过去,叹息一声躺下,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身下酸枝罗汉榻咔嚓一声,整个榻脆弱的撑不住他的重量直接散架
单肇身上处处的痛还没缓过来,又挨了一下,猝不及防嗷的一下叫出声。
门外的小厮连忙冲进来,“公子?!”
单肇从一堆散架的木榻里爬出来,“这!这怎么回事?!”
两个小厮也愣了,这王管事上个月才采购回来的,好好的榻怎么突然塌了?
两个小厮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把人扶上床,“小的这就收拾了给您换一张新的来。”
两个小厮不敢打扰他休息,快步退出去。
单肇后背一整块的疼,躺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正想坐起来换身衣服,却猛地感觉屁股下的床板一抖。
单肇立马全身紧绷,还没有动作,屁股下的床板又是一塌,他就像刚好坐进这方方正正的洞里。
“嗷!!”
刚传完话回来的小厮脚步一顿,匆匆跑进寝室往里一看,床榻中间突然多出来了一个洞,单肇整个人对折着坐进了床榻中间洞里。
小厮:“……”这叫什么事啊!
两人手慢脚乱的把他拖出来,单肇吃痛的捂着屁股和腰背,“你们王府里的东西怎么……这么脆弱!”
小厮战战兢兢的扶他坐到小厅里的圈椅上,“公子,这可能有误会,客院里的东西都是夫人下令安置最好的,小的哪刚以次充好啊!”
单肇龇牙咧嘴的靠在圈椅上,指了指散架的榻,又指了指破洞的床榻,再指了指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太重了,给压坏了?你好大的胆子,小爷我天天练武保持身材,你竟然说小爷我胖!”
两个小厮连连摇头,“小的哪敢有这意思!这床和榻按理来说就是算再来十个公子都撑得住才对。”
单肇不敢置信的拍了一把椅子,“那你的意思是小爷我看起来一点重量都没有还弱不禁风!你一只手能耍四十公斤的霸王枪!你说我瘦弱,你嘲讽谁——!”
话还没说完,圈椅猛地一抖,又散架了一个,单肇被摔傻了,愣了好半晌。
小厮也傻了,这怎么哪哪都能散架?!单公子你是把霸王枪藏身上了吗!!
“我!”单肇捂着屁股墩,龇牙咧嘴的缓过疼痛,鹤白打他出气时往骶骨和坐骨那都踹了几脚,现在又猛地摔了几下,他皮再厚也没这么抗摔的。
缓过一阵疼痛,单肇捏了捏自己身上紧实的肌肉,不敢置信看着两个小厮,连摔三次,他又不傻,也看出来是被手脚了。
“你!这怎么回事?!小爷我要一个交代!这都哪采买的!你们王府里采买时都不看的吗?是不是觉得小爷我好糊弄就挑个残次品戏弄我!”
“公子冤枉!小的们不敢啊!”
小厮都是机灵的,连忙上前扶人的扶人,检查家具的检查家具,不查不知道,屋子里所有能坐的、能躺的、能挨的,全都被坐了小手脚,岌岌可危,只要一碰就散架。
小厮连忙去禀报叶绝律两人,另一个小厮给单肇泡了壶茶来,苦口婆心的劝他喝口茶顺顺气。
单肇最后坐在寝室外屋檐下的石阶上,面无表情的望天,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来到王府后的几个时辰。
“我不喝,你们府里有人针对我,这茶里应该被下药了吧?砒霜还是断肠草?你们都想我死,死前还要折磨我,我的家人都远在边关来不及给我收尸,你们好毁尸灭迹是吗?我是不会如你们愿的,我要进宫告诉皇上!”
小厮直接慌了,这造谣全靠一张嘴,他们还要不要清誉了!
小厮直接抱住单肇的大腿直哭,“公子!绝对没有!您听小的解释!”
单肇挣扎着推开他,叶绝律和明岚莺带着宁儿一起也恰好到了。
明岚莺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眉梢一挑,“怎么回事?干什么呢拉拉扯扯的?”
宁儿抱着一箩筐的瓶瓶罐罐给单肇,“单肇哥哥,这里都是伤药,有活血化瘀的、跌打损伤的、通经止痛的,还有擦伤的。”
单肇郑重的接过,“多谢小公子。”
宁儿甜甜一笑,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明岚莺身边。
小厮一看到明岚莺,就连忙爬过去,他虽然不常见到几个主子,但是他还是懂得谁是王府里最有话语权的。
“夫人!单公子误会府里有人要害他!”
单肇坐在地上拱手作揖,“王妃,单肇自认皮糙肉厚也不讨喜,但也受不了这个委屈。”
明岚莺诧异,刚刚是鹤白,现在又是单肇,“你怎么委屈了?你是王府的客人,怎么会让你受委屈?”
小厮苦着脸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明岚莺听完斜了一眼叶绝律,叶绝律沉默的点了点头,出了院子叫来了暗卫问话。
明岚莺安抚的拍了拍单肇,“我知道了,已经让王爷去查了,你先起来去上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单肇自然是相信叶绝律和明岚莺的,即使他们想给鹤白出气也不会用这种暗搓搓的小手段。
“多谢王妃。”
两个小厮搀扶着他去了旁边的厢房洗漱上药,叶绝律问完话回来,微微低头在明岚莺耳边轻声低语。
“是鹤白,半个月前就在动手脚了。”
明岚莺:“……”还未雨绸缪。
这俩熊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给她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