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
黑甲士兵将金银搬上马车,一车一车运往供奉堂的演武场。
太平郡主说到做到,今日开始归还受末虚寺蒙骗之人的钱财。
不过,这只是末虚寺全部财物中的一小部分。
周启颜站在廊檐下,丹凤眼眯成线,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对着空气说道:“如今的太平郡主做事真可谓滴水不漏。”
曹公公藏匿在阴影中:“确实,归还骗款,要求必须是失主本人来领取。此前不解其意,今早老奴才发觉,有几个富商领走金银之后,刚到家就被供奉找上门包了饺子。”
周启颜眉头一挑:“他们的生意有问题?”
“倒卖灵玉。”
“哼,抓得好!”
灵玉供修士补充灵气,提升修为所用。
不过,官府禁止凡间私自贩卖灵玉,修士必须通过正规途径购买灵玉。
原因很简单,每一块灵玉的去处必须清晰可知,此举为的是防止未记名在册的魔修囤积灵玉。
管控灵玉很好的限制了魔修的发展,类似合欢宗那种魔宗,早年在九州各地大行其道,如今没落到只能在阴沟里东躲西藏。
周启颜收回视线,揉了揉干疼发酸的眼睛。
眼疾这毛病过于折磨人,一丈内勉强识物,十丈外如蒙薄纱,百丈外人畜难分。
“佘大管家的修为如何?”
“比老奴强……”曹公公极没面子的补充道:“很多。”
周启颜点了点头,再往前走就是离开太平府的南门。
他停下步子,转身走向西边:“既然来了太平府,怎能不去拜访故友。”
曹公公满脸困惑的在阴影中走走停停。
三殿下居然在太平府还有熟人?
……
管家院。
宁呈在冰面上扎着马步,头顶顶着地瓜,右肩抗着糖霜,左肩放着小桔。
三只老鼠有不符合体型的重量。
他咬牙坚持,额头落汗,双腿发颤。
佘姨说这是开始锻体前的准备工作。
哗啦!
宁呈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红皮书,这是太平郡主今日交给他的东西。
书中详细的记录了向末虚寺上供的那些官员的官职、姓名、供品、上供日期。
“宁兄。”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
宁呈黑着脸合上红皮书,抬眼看向院门口。
只见三皇子周启颜正站在大门前,还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
铛铛!
“别,咱们没这么熟。”
宁呈已经从郡主那边知道了周启颜的生平。
绝世天才,出生高贵,心志坚定,但难视物、难辨声、难品味……一身的先天毛病。
后又忍受十年白眼,只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炼魂十成。
妥妥的主角模版。
这种人要么是历经霜雪怒放的寒梅,要么就是心理憋出问题的笑面虎。
周启颜抬眉扫了眼管家屋,面带微笑:“既然已为朋友,自然就要多走动走动,才能熟络起来。”
宁呈嘴唇蠕动,他想说:我不想和你太熟络,于是委婉的开口道:“朋友就该示之以诚,我一鲁莽体修,实在不擅长揣摩人心。”
不擅长揣摩,呵呵……
周启颜眯着眼:“宁兄果真风趣,我来找宁兄,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他抬手打断宁呈接下来的话,又道:“我是九州古今唯一一个炼魂突破九成的修士,宁兄难道不感兴趣吗?”
宁呈的心脏很不争气的跳了一下,要说最让他心动的事,莫过于修为的提升。
他都没向佘姨表述过这个念头,他口中的极限并非是肉体极限,而是无人达到的炼体十成。
“千万别说你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周启颜向曹公公传音道:你待在院外就好。
然后,他踱着步子走入院落。
“我了解你,事事都要寻根问底,不然也不会因为纵火案便对末虚寺咬住不放口,即便在纵火案中你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
宁呈掂了掂手中的红皮书:“好吧,说出你想要的东西。”
眼前这人已经炼魂九成九,要说突破九成的经验,即便是佘姨都不一定能胜之。
周启颜摇头失笑:“我对他们那些腌臜事不感兴趣,考绩能监督他们一时,却无法限制他们平日所为。”
宁呈来了兴趣:“那伱的观点是……”
果然,监察御史此次来无忧城,不只是为了考核官吏。
“铁律!”周启颜睁圆丹凤眼,声音冷厉:“如这天地灵术一般,走五脉为水意,走八脉为冲意,不因谁而更改,千秋万代亦如此。”
闻言。
宁呈收起马步架势,将三只毛团揽在怀中。
他用右手做出请的手势,引领周启颜走向院内的石桌。
眼前这个皇子,行铁血手段,抵触人治,信奉法治。
这种观点与他的出身格格不入。
九州,是个王侯贵族出口就是规矩的世界。
太平郡主为无忧城律法的制定者,她以身作则遵守条律,便被其他官员吹捧为明主,足矣可见此世对权贵品德的要求之低。
二人走至石桌前。
周启颜直接坐在了西方的石凳上,落座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刹那,扣着手指才没露出异样。
宁呈眼底有怪异浮现。
他并未选择面南的北方,而是落座于西,说明他自比稀客,而非三殿下。
还真是来交朋友的?
宁呈在东方落座。
冬日,石凳——冰冷刺骨!
一股冰寒之意从局部涌向大脑,他攥住拳头,强忍着异样。
炼魂的术修都能忍住,我岂能露了怯?
他挤出笑容看向周启颜。
二人对视片刻,都未主动开口。
周启颜打破了僵局,他干咳一声:“咳!宁兄其实是我主动结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么,朋友之间应该聊些什么?”
“?”宁呈眨了眨眼。
这货来真的?
所以是寒梅而非笑面虎?
主动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首先这货是个天才,千年不出的那种,但又特立独行的突破古今炼魂境的九成极限,如今实力落后于同龄人,必然遭人嫉妒排挤。
再加上他的身体羸弱,肯定有不少人逮着他的缺陷攻击。
尤其是,同为皇子的兄弟们。
想跟他结交的人没资格与他结交,有几个平民能见上皇子?
有资格与他结交的人不敢和他结交,皇子要争皇位,这货遭到其他兄弟的排挤,和他交好,等于敌对其他皇子,谁敢?
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我?”
周启颜笑了笑:“炼体榜对宁兄的评语,由我执笔所写。”
【不敬神佛,心怀万民。当为——赤血刀。】
“你不敬的并非只有神佛,还有……”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抬眉看向管家屋。
“我幼年时受困于皇城,对江湖心生向往,故而偷偷找来几本垃圾读物看过——目无权贵,任侠百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样的人很纯粹,我很喜欢。”
宁呈眼中的怪异更浓郁了。
所以你偷看的是武侠小说?
前世的武侠,似乎与炼体境的武力值相当。
可他贵为皇子,真的是这样想的?
恰好佘姨在侧,不如试他一试!
“朋友间加深关系的第一步往往是从取绰号开始。”
“哦?”周启颜眯起眼睛,饱怀趣意的说道:“宁兄打算给我取个什么样的绰号?”
宁呈捏着下巴苦思半晌,食指忽然叩在石桌上,道:
“瞎子。”
话音刚落,院墙外传来一声痛哼。
曹公公正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被一股巨力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身子周遭的地面甚至深陷半丈有余。
宁呈此时正在观察周启颜的神态。
当面冒犯,如果他另有所图,那就是云淡风轻。
如果他真是来交朋友的,反而会有些许恼怒。
周启颜淡然一笑:“这可不像宁兄平日所为,或许瞎子另有深意?”
说罢,眯起眼睛盯着宁呈,等待他的解释。
宁呈没看出周启颜的具体情绪是怎样的。
不过,倒不像在故作云淡风轻,反问说明了他在意。
“瞎也未必是诋毁,人生在世,若看不见,反而能放下许多劳心事。你想得太多,便是因为看的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