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道了,让道了!”
“肉羹来咯!”
……
满头热汗的庖厨陆续端出好酒好肉。
整个军营充斥着肉汤的香味。
虽然大汉严令不准杀牛。
但,眼下局势窘迫。
若不让出城野战的将士们吃饱喝足,谁有信心前去搏杀。
虽则,刘云昨夜已败了张郃一阵。
但那毕竟是偷袭,真正两军交锋正面决战,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
在一番激情演讲下,汉中守军士气提高了不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拥有了能与魏军野战的能力。
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张郃仍然是天下最难缠的一流将领。
想要正面冲破张郃的军阵,达到张辽合肥破孙权的效果并不容易。
刘云深知。
在合肥,张辽能赢,那是因为魏军和吴军的陆战水准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这南郑城中的五斗米教的士兵虽然被称为‘鬼卒’,但那也只是披上宗-教外衣的别称,并没有任何士气加成……
真正比拼起来,五斗米教的鬼卒可能连吴军的陆战水平都比不上。
如果在想极端点,直接像关羽斩颜良那样突死敌军主将呢?
很显然三国战争走到了今天,各大诸侯对主将的防护意识都提高了,军队的质量也在不断提升。
关二爷的战绩到现在,已经无法复刻。
想要在饱经战阵的魏军之中击杀张郃,除非他是个傻子,像夏侯渊那样主动暴露在敌军面前,若不然真没啥机会……
而且,现在摆在刘云面前的,还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城中有五千鬼卒,可都是编制散乱的溃军、败兵,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基层军官几乎在阳平关被一网打尽。
这支残兵烂了……
没有合适的副将委派下去调整指挥的话,很难维持军心。
之前,城中的那些官吏,各地祭酒们大多都跟阎圃、李休造反,一股脑被刘云杀了个干净。
当时是解气了,现在却留下了隐患,在城内几乎刘云找不到有经验的人手充当军官。
再要组织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合。
“何平、句扶是将才,可堪调用。”
“可,光靠他们俩却是远远不够。”
刘云看向了二人。
这句扶膀大腰圆,长了一身的腱子肉,正吃着肉汤,满嘴抹油。
何平则是沉默寡言,眉头紧皱,他望着缴获来的魏军大旗,用手指撵着一杆树枝儿,在泥地上照模照样的划着什么。
“子均,你在做什么?”
何平窘迫的丢下了树枝儿,摇了摇头。
“没什么……”
刘云侧目望去,只见地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张字,笔法糟糕透顶……
刘云心知,这何平是板楯蛮人,不识汉字也正常。
“子均,你若是想学兵书,我可以教你识字。”
何平眼中大喜,可没一会儿,这份喜悦就消散在眼底。
“谢过祭酒……不过,只怕我是学不了几天的。”
刘云笑道:“你认为,我们守不住南郑城对吗?”
何平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他是一个极端谨慎,自轻自狭的人,从不相信会有命运眷顾。
“你的想法其实没错,这军营里的八百健儿其实也都是你这么想的。”
“他们没有天真到觉得城内五千人,就能击败曹操十万大军。”
何平点了点头。
“可他们还是相信伱,能带着他们像昨夜一样创造奇迹,守住南郑。”
刘云摇头了。
“他们不是相信我,而是觉得反正都是一死,死了也不能憋屈在城里。”
“他们还有血性,还有要保护的人家,有要保护的财富和土地。”
“他们知道,即便投降了曹操,也会被强行迁徙到关中,全家变为奴隶,所以拼死反抗。”
“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不当懦夫的理由。至于能否战胜魏军?没人考虑过。”
一席话落,正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健儿们闻言,皆是蓦然停了下来。
原本的斗酒喧闹声,戛然而止。
众人看向了刘云,激情散去过后,浑身的热血顿时冷了下来。
句扶吞了口酒,擦了擦满嘴的肥油,开玩笑似的问道。
“祭酒,你真的觉得就凭我们这群东拼西凑的人,能打得过十万大军吗?”
“我们这群人,有蛮夷、有流氓、有无家可归的三辅野人,有从凉州逃难来的杀人犯、死囚徒。唯独没有一个打过硬仗的兵。”
“只有祭酒你……”
刘云突然打断了他,他眼神有些失落。
“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
“我原本是徐州的流浪儿,一出生就遇到兵灾,与父母离散,是一对农户收养了我。”
句扶擦了擦手上的油脂,似乎想为刚才的话道歉。
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将士们闻言,这才察觉,这个二十岁的祭酒,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指挥若定,却和他们这些最底层最下贱的人一样,眼中都埋藏着悲凉的过往。
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吃着,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八岁那年,养父家中的田被豪强占了,他成了流民被曹操拉去当屯田客,日夜辛劳,最后累死在了地里,养母也被曹军掳走,不知所踪。”
“我没了养父养母庇护,不久便被人贩子卖到南阳。那户人家把我当成奴隶。一不高兴,就拳打脚踢,不给饭吃。他们家的傻儿子心情不好了,还会拿鞭子抽打,打到皮开肉绽,在往上泼热水。”
靠在角落中的张琪瑛身子抖了个激灵,像是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眼神忽的一软,她连忙用葱指轻轻压在朱唇之上,生怕发出半点动静。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师兄娓娓道来。
来汉中的这些年,她很少听师兄说自己的过往。
“我终于找准机会复仇!那是一个冬天,我穿着单衣去打柴,只要手里有一把镰刀,我就无所畏惧。”
“在半夜,我割了他们一家的喉咙,放了一把大火,然后逃之夭夭。”
“是一个老医工收留了我,他教我识字,教我学医,教我分辨药材,教我在乱世要凭良心而活……”
“我把这些告诉诸位,不是想博取你们的同情,而是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想好好的活着究竟有多难。”
刘云看向军营中的八百健儿,他们已不吃肉,肉汤放在嘴边,良久又放了回去。
“你们觉得此次出城,是去以命换命,是去送死!”
“但我不觉得!我想活下来!想整个汉中五十万百姓都活下来,所以我要去战斗!”
刘云拍了拍句扶的肩膀,然后依次拍着在场所有士兵的肩膀。
他们看向刘云,无语凝噎。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竟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力。
他浑身都散发着领袖般的强大魄力,但是这种感觉并不据有压迫感,反而温和如玉。
刘云望着健儿们,拊心说道。
“我很惜命,但我绝不怕死!”
“在将曹操击败之前,我也不允许你们任何人轻视自己的生命!”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人动容,所有的健儿都抬头看向这个年轻的祭酒,他眼中满是热忱。
“这一战,我不仅要赢,而且我要带着你们活着回来!”
“每个人,都给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好了。”
“刘云向天发誓,只要我三寸气在,绝不让一个魏兵进入南郑!也绝不再让一个妇孺老幼遭魏军毒手。”
“若举城齐心,曹军虽有十万之众,有何惧哉!”
“纵使他曹操亲至,我破之必矣!”
慷慨激昂,哑口无言……
何平、句扶二人感觉头脑发胀,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营中的健儿们,也都是想起过往,热泪盈眶,心底里的酸酸楚楚尽数随着眼泪滴落到了肉汤里。
欲以残兵破曹贼!这是有多大勇气才敢说出来的话!
且不看他做不做得到,光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如今在南郑都找不到第二个。
众人愣了良久,被震惊的口不能言。
良久过后,也不知是哪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大笑,打断了这般沉默。
这嗓门极大,吵得旁边的健儿都开始瞪眼。
刘云循声望去,那发笑的健儿穿着一身西凉甲胄,披着羌人的毡帽,笑声不停。
在他周围,也皆是这般打扮的凉州健儿。
“有意思,你是我在自凉州入汉中以来,见过最有意思的人了。”
那健儿笑完起身,走到刘云面前,健壮的体格宛如一尊小山,挡住了刘云面前的所有阳光。
他定睛看向刘云,郑重的拱了拱手,嗓音粗犷,但是听起来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升之,你说的我心里头好痒痒!说的我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想出去报仇!”
“自陇右兵败以来,我朝思暮想,做梦都想跟他张郃分个高下,如今是时候了!”
他顿了顿,热血涌进全身,眼中满是刀光剑影。
“南安庞令明!愿随阁下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