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玄月难明。
路南舟从白太奶奶口中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位于萨尔浒山的杜松,竟然依靠顽强的意志力,打退了数次后金兵的围攻。
不过这也与后金的策略有关,他们本来就打着围点打援的想法,围攻自然不是很上心。
可虽说如此,杜松依旧把后金的大部分兵力,拖在了萨尔浒山。为其他几路军,赢得了时间。
路南舟得知情况后,谢绝白太奶奶想要挽留的建议,带着数百只刺猬离开寻仙谷,朝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这些刺猬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行走在雪地间,像是一团团蓬松浑圆的雪球,蹦蹦跳跳围在路南舟身旁,对于谷外所有景象十分好奇。
“弟弟,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白水冲在最前面,发现距离路南舟较远后又折返回来,抬起黑漆漆地眼珠,看着一身短打装扮的青年。
路南舟瞥了它一眼,轻呵一声:“我今年二十有五,你应该喊我哥吧。”
“哦。”
白水掰起手指头,旋即仰头说道:“按照你们人类的算法,我今年二百八十五岁了,你应该喊我哥。”
路南舟脸色一变,讷讷无言,只能转移话题:“关外五仙当中,胡家应该在这个方向吧?”
他指向西南方,那里也是浑河所在。
“那群狐媚子行踪漂移不定,谁晓得会在哪里。”
白水见路南舟不搭话,别过头闷闷不乐的说道,又耸了耸鼻子:“不过那个方向,确实有一股子骚味。”
“哥,你鼻子真灵。”
路南舟竖起大拇指,白水立马笑了起来,开心的在雪地里打起滚。
一人百兽速度奇快,还没到下半夜就来到一处村庄外围。
说来也怪,这里距离浑河太近,后金军营就建在不远处,可村庄内却一片祥和气氛,透过火烛甚至还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骚味太浓了,这里肯定是狐媚子的窝点,它们就喜欢弄这一套。”
白水解释起来,其他刺猬因忍受不了味道,纷纷跳上路南舟的背部,化作白毛依附在后脑勺位置。
“弄哪一套?”路南舟有些奇怪,不知道白水在说些什么。
“把窝建在有人的地方,勾引路上的人过来寻欢作乐咯。”白水张开手指,三两步攀上路南舟肩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成一团,接着说:
“你等会进去之后别说认识我,我可不想跟它们打交道。”
“嘿!伱个白胖子,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
路南舟还没回应,前方就响起一道尖锐声音,一位披着轻纱,身穿襦裙的妙龄女子缓缓走来。
“胡宝宝见过明军天使大人~”
唤作胡宝宝的女子,莲步微顿,双手置于右腰,低首屈膝,行了一礼。
“胡姐姐莫要折煞我,深夜到访,实属无奈,还望莫怪。”路南舟赶忙抱拳回应。
自从白水说自己已经两百多岁以后,路南舟对这些山野精怪就不敢以年龄相论,都是往大了喊,这样准没错。
“无事,无事,天使大人日夜操劳,我等感同身受,怎会有所抱怨呢。”
胡宝宝眨着眼,指向村中一所茅草房,“三太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天使大人移步。”
自从胡宝宝出现后,白水便缩成一团不再说话,甚至连被喊成‘白胖子’都无动于衷,想要借此蒙混过关。
可它忽感一阵怪力涌来,竟直接从路南舟肩头掉下,打眼一瞧,所有兄弟姊妹全部被扫了下来。
“三太爷只让天使大人进去,你们这群白胖子,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
胡宝宝丢下一句话,昂首挺胸转身而走,丝毫不给刺猬们留下任何机会。
“这狐媚子好生气人!”
白水咬牙切齿的说道,旋即鼻间耸动,扭头看向下方浑河两岸,注意力竟在瞬间被转移过去。
……
昏沉阴暗的后金营帐前方,莽古尔泰手持大槊,头戴兜鏊,身披正蓝缎面甲,坐下大马同披铁甲,鼻间哼出两道白气。
他本应在界藩城驻守,却因杜松强渡苏子河返回萨尔浒,被努尔哈赤派到浑河,用以狙击想要救援萨尔浒的明军。
这是贬低,但如果能成,同样也是军功!
“明军探子已经过去了?”
莽古尔泰转头询问身旁小将,手掌不断摩擦碗口大的槊柄。
“报告主上,已经过去了,我猜明军不日将会强渡浑河,救援萨尔浒。”
小将轻声回应,却被大槊打了一下脑袋,顿时眼冒金星。
“军中称职务!”
“是!贝勒爷!”
小将不顾头晕,赶忙回复。
“我料定明军肯定会在夜间度过浑河,支援萨尔浒,让所有儿郎们打起精神,今晚如果遇见明军,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莽古尔泰再次下令,拉住缰绳走到最前方,准备在此一直等候明军到来。
小将得令而去,马蹄声传出老远。
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拂浑河,即便是晚上,依旧能看见宛若灰尘的白色冰晶,贴着早已被冻成冰块的河面飞向远处。
一队人马宛若黑蚁,抹黑行走在冰面之上,绵延数里不见尾部。
火炮等辎重被安放在木车之上,轱辘能在冰面上划出两道极长痕迹。
龚遂念望着晦暗的远方,问起身旁的刘遇节,“跟在探子后面的后金兵,都处理干净了吗?”
“放心吧,全部杀了,一个没留。”
刘遇节回复道,旋即抬了抬长刀,补了一句:“除了你发现的那个,其余都是我亲自杀的。”
“那我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小心为上。”龚遂念担忧道。
昨日晚间,龚遂念接到由萨尔浒发来的急报,称杜总兵被围。今日早许又连续接到几次。
前来报信的探子后方,甚至还跟着后金兵,试图将消息拦截下来。
龚遂念见状不敢有丝毫停歇,直接率领大军准备救援萨尔浒。
然而想要抵达萨尔浒,就要度过浑河,根据线报来看,杜松杜总兵在渡河的时候,就曾遭遇过伏击,部队损失惨重。
那自己这次,会不会遭遇同样的事情?
龚遂念觉得非常有可能,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能够选择的余地。
如果一直呆在斡浑鄂谟不出来,定会被扣上延误军机,谋害长官之罪名。可一旦出来救援,又很有可能遭受后金军的伏击。
两害之间取其轻,救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呆在斡浑鄂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放宽心,后金军定然不会料到,我们能如此快速施行救援……”
刘遇节宽慰道,一手拽着缰绳,旋即夹紧马腹,准备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
“咻!”
急促的风声传来,一支箭矢穿过刘遇节的喉咙飞向远处,这位将军以生命贯彻行动。
龚遂念被洒了一脸鲜血,可此刻却不是擦拭的时候,赶忙大吼道:
“敌袭!”
无数火光将浑河照亮,一排宛若长龙的队伍出现在前方。
“大军听令,随我冲锋!”
放下石弓的莽古尔泰,接过几人抬着的大槊,身下战马嘶鸣不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滚滚冰尘宛若暴起飞龙,马背上的男人手臂鼓胀,挥动大槊,如同入了无人之境,顷刻间将明军最前方的部队冲散。
“咻!”
箭矢响声争鸣不绝,穿过血肉钉在冰面,溅起的冰渣四散而飞。
百余骑兵策马奔腾,到了近处纷纷下马步战,手中弯刀一扬一挥,圆滚滚的人头伴随着温热鲜血飞向各处。
龚遂念部突遭敌袭,一时间竟还未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前排就被屠戮一空。
那士兵像是割草一般倒下,砸在地上了无生机。马匹更是嘶鸣扬蹄,纷纷朝后退去。
“不能退,跟我冲,打过去!”
龚遂念举起长刀,试图稳住局势,可突如其来的箭矢却直接穿透手腕,凶狠的力道将他带下马匹。
“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明军顿时大乱,神色慌张四散而逃,根本不愿再次多待半分。
“谁他娘的说老子死了?!”
龚遂念忍着痛站起,咬紧大牙拔掉箭矢,额头上渗出豆大汗水,正欲骑马作战,可一转头却发现马匹不知跑向何处。
无奈之下,龚遂念只能步行上前,大声呼喊,稳住后方辎重部队,试图将前面溃散的明军整合在一起。
可前方兵卒早已被吓破了胆,逃跑路线毫无章法,有些甚至跑向后金军,被弯刀活活砍死。
“明军不过如此,小的们,跟我一起杀完他们,回去喝酒吃肉!”
莽古尔泰哈哈大笑,手中大槊连番挥舞,顷刻间又带走几条人命。
叫喊声、杀戮声、嘲笑声纷纷响起,洁白雪面被染成红色,圆滚滚的人头碰上尸体才停住势头,面庞朝上,均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龚遂念只觉口中苦涩难当,回想起第一个跟随探子而来的后金军,同样也是以这副表情,死在自己刀下。
难不成,这就是天道轮回?
恍惚间,龚遂念看见一杆大槊迎面砸来,还有那浑河岸边,急速而来的雪崩……
雪崩,雪崩?雪崩!
龚遂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何浑河岸边会有雪崩,仓皇间躲过大槊,胸膛依旧被带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可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滚滚而来的雪势。
等离近之后,龚遂念才发现,那哪里是雪崩,而是无数白狐与刺猬组成的兽潮。
“奉襄王府旗官路南舟之命,前来相助大明西路军!”
刺猬宛若雪球,越滚越大,从中间横腰将后金部队截断,身体抖落无数银针,面前顿时倒下一片兵卒。
“奉襄王府旗官路南舟之命,前来相助大明西路军!”
白狐口吐青焰,后金兵手上的武器全都融为铁水。有一只白狐更是神俊,三条尾巴轻轻一扫,所有后金兵卒顷刻变为枯骨。
一位青年,手持绣春刀,立于兽潮当中,火光将其脸庞照耀的异常明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宛若晴夜大星,灼灼生威。
白狐刺猬纷纷从青年旁边掠过,奔向战场,而他却扬手拉住一道缰绳,翻身上马,刀指前方,口若绽雷。
“兀那鞑子,休伤我家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