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棒打着旋儿倒飞而出。
黑色甲胄抬头仰望,蛇吻距离兜鏊不足半指距离。
一个身骑战马的中年汉子死死顶住蛇吻,虽浑身骨骼尽碎,可依旧誓死不退。
他艰难抬头,流血的五官在深坑中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一位青年才停下动作。
“我……答应过你爹妈,要照顾你……”
闫三树话音未落,腰间便被猩红舌头卷住,连同战马一起,被巨蛇吞进腹中。
路南舟双目赤红,握紧绣春刀想要冲上去,却看见一个瓷瓶飞了过来,紧接着巨蛇挪开头部,刺眼的光芒瞬间洒入坑中。
代善一击得手,立马操控巨蛇抬起头颅,却见路南舟还在坑中,迅速调转蛇身,粗如水桶般的尾部,连续拍打深坑。
周遭的厮杀声在经过短暂停顿后,再度高涨起来,所有兵卒狠狠撞在一起,挥舞着兵刃直抵敌人心口。
龚遂念手拿厚背长刀,左右劈砍后金士兵,猛的感觉脚面一凉,低头看去竟被人一刀切断脚掌。他痛呼倒地,几名后金兵涌上前来,锐利刀锋不断劈落,猩红鲜血顺着人缝流淌出来。
总兵王宣且战且退,可依旧抵不过四面八方而来的兵刃,一招不慎露出破绽,顷刻间被捅成血葫芦。
他倒在雪中,脑袋被一双军靴狠狠踩过,半张脸没入殷红的雪里,逐渐失去光泽的右眼里面,倒映着横七竖八惨死的明军尸体。
总兵赵梦璘不断挥枪,欲意抵抗汹涌而至的后金兵,可血淋淋的伤口将甲胄染成红色,后退之时腰部抵住一个坚硬物件,硝烟腾空之际,整个人被炸成粉末。
北路军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管铁岭游击事都司郑国良,双双倒在努尔哈赤弯刀之下,殷红的鲜血不断滴在雪中,砸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洞。
西路军总兵杜松浑身是血,厚背连环大刀挂满肉糜,魁梧的身子带动沉重甲胄,在敌军当中凌乱翻滚,带走几名白摆牙喇之后,亦被多种兵刃伤及筋骨。
北路军总兵马林单手持长枪,另一只胳膊不翼而飞,面对人数众多的后金兵卒,仅几个呼吸间便落于下风,情况岌岌可危。
浓稠的鲜血将衣服跟皮肤黏在一起,缎面甲与明光铠交织乱晃,刀刃长枪的碰撞声响成一片,哀嚎跟怒吼裹挟着滚烫鲜血扑面而来。
所有刺猬浑身染血,所有狐狸战至力竭;山猪带着几个士兵冲向远处,身躯也挂满长枪,哀嚎倒地;灰狼前肢被砍,半张着嘴望向上方,面目狰狞的后金兵正欲补上最后一击。
所有鸟类振翅高飞,立于树枝之上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再度冲入战场。
一声尖锐鹰啼响彻天空,翅展约有五米的雄鹰,携带狂风而至,落入努尔哈赤臂上,鹰爪旁边绑有卷成一团的白纸。
努尔哈赤挥手再斩几名明军,拿下白纸摊开,挂满鲜血的眉头猛然一皱。
沉重悠扬的号角声响起,还在厮杀的后金士兵纷纷抬头,紧接着宛若潮水般朝后退去。
代善死死盯着深坑,直到再也看不见路南舟的身影才操纵着巨蛇离开。
杜松半跪在鲜血与白雪混杂的地上,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幕,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为什么退了?”
……
充斥着檀香的军帐内,张羽盘膝而坐,身后站着一名道童。
在他前方的席子上,躺着面色苍白如纸,四肢残缺不全的路南舟。
一个瓷瓶横放在地上,木塞不知去了哪里,仅用一条染血的布帛包住。
“师兄,你为何如此看中这名旗官?”
道童看了一眼路南舟,发出不解疑问。
张羽挥动丝质道袍,横了道童一眼:“不该问的不要问。”
道童被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称是。
“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别进来。”
张羽挥手遣退道童,心中犹豫不定,思索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符箓,轻轻贴在路南舟的胸膛位置。
氤氲光泽之下,路南舟的脸庞被映成各种颜色,残缺四肢迅速复原,可他的双眼却依旧紧闭,丝毫没有睁开的迹象。
“怎么回事?”
张羽轻咦一声,复又拿出一张符箓贴上去。
半晌,符箓化作黑灰,所有光芒尽数消散,路南舟睫毛轻颤。
“嘶~”
躺在床上的路南舟身体倏然抖动,手掌死死扣住席子。
脑海当中仍旧是闫三树落入蛇口,血肉横飞的画面,不断砸下的蛇尾,变成碎片的黑色甲胄,化不开的猩红……
无数光影抽离又涌来,最后宛若潮水般褪去。
路南舟心如刀割之下,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杀气腾腾。
他猛地睁开眼,眼白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
“代善!”
张羽被吓得一抖,急忙稳住表情,装作淡定的说了句:“放轻松。”
路南舟猛地回头,双眼死死盯住张羽,手掌下意识去摸绣春刀,抓空之后心情猛然紧张,遂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军帐当中,整个人顿时泄了气。
“你的反应太大了吧?距离上次交战已经过去三天了。”
张羽起身拿出绣春刀及五四式手枪,递给路南舟,旋即直勾勾看着对方。
路南舟下意识接过,声音嘶哑如毛玻璃相互摩擦:“三天?”
“对,三天,我们还在萨尔浒军营当中。”
张羽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大抵意思是三天前西、北两路军跟后金交战于萨尔浒南面两里地的位置。
起初因路南舟枪挑莽古尔泰,明军士气大涨,加之策马冲锋而来,短时间内杀敌无数。
杜松甚至一度冲至努尔哈赤面前,想要斩杀这位后金大汗。
可因兵力差距悬殊,西、北两路明军加起来不过两万,根本抵不过将近四万的后金兵,形势逐渐发生逆转,明军变成砧板鱼肉。
努尔哈赤正欲将明军屠尽之际,忽然接到飞信,辽阳总兵刘綎率领的东路军,已经渡过董家江(吉林浑江),不日便会抵达都城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知道东路军之所以如此迅速,全因杜松所率领的西路军,把后金兵力死死咬在了萨尔浒!
如果能早些剿灭西路军,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努尔哈赤只能下令撤退,率领全部兵力沿路返回,救援赫图阿拉。
而在这三天当中,西、北两路明军于萨尔浒汇合修整,由李如柏率领的南路军,同样成功渡过鸦鹘关,兵临赫图阿拉南面。
“师弟,此战过后,全军当中无人不知你的名讳啊。”
张羽抱着胳膊,笑呵呵说道:
“先斩额亦都,后挑莽古尔泰,杀敌无数,少说也是一个游击将军啊。”
路南舟缓过气,眉毛一挑:“熊罴的游击将军?”
明朝官制冗杂,末期的游击将军在武将当中属于五品官员,官服上画着熊罴。
如杜松那样的总兵,一般是正三品,官服画虎豹。
路南舟之前见过杜松身旁,盘踞着一头大虎,正是由此而来。
“少说,少说,当不得真。”
张羽并未妄下言论,手指轻轻敲动膝盖,不再言语。
路南舟将杂乱心思埋下,他现在可不管什么品级、官位,只想让代善付出应有的代价。
列车给路南舟安排的身份,让他能够在萨尔浒战役当中归于明军不假。
但在后续发展当中,闫三树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果不是这个中年汉子,从一开始就对路南舟多有照顾,甚至多次舍命相救,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路南舟一想到这里,牙齿就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代善报仇。
可他也知目前情况对于西、北两军来说,是难得的喘息机会。
仗还没打完,有的是机会弄死代善。
路南舟捂着头,半晌才问起一件事:“师兄,随我而来的白、胡两家呢?”
“哦,他们啊。”张羽眼神闪烁一下,接着说:“都被安置起来了,就在军营里面。”
“帮我请白家过来吧,我有事找他们。”
“好嘞,师弟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亲自去。”张羽直接穿上布鞋,快速掀开帘子而去,根本没给路南舟说话的机会。
路南舟自然知道,对方为何这样,旋即低着头,思考起接下来的事情。
不多时,两道声音在营帐外响起。
“我都说了,伱可以直接把东西给我,不必等我师弟醒过来。”
“那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太奶奶可说了,牛鼻子最喜欢骗人。”
“哎,你进去就知道了。”
帘子被掀开,一个圆滚滚的白球顺势跑进来,四肢用力跃向空中,直扑路南舟怀中。
“弟弟,你终于醒了啊。”
白水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珠,露出人性化的微笑。
路南舟也扯出笑容,左右观看一番,见白水没有任何伤势,才缓缓说道:
“水哥,之前我让你保管的那副画呢?”
路南舟在寻仙谷的时候,就曾向白太奶奶询问过,张羽口中关于龙虎山的名画。
对方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旧说出了名画的来历,并扬言如果路南舟想要的话,可以送给他。
当时的路南舟对于名画也很好奇,甚至还猜测过,是不是阿修罗传承部件之一。
但白太奶奶却告诉他,名画里面蕴含着龙虎山天师道开山祖师留下来的气息跟经文,所以才会吸引其门下弟子进行寻找。
只不过气息早已被白家吸收干净,现在的名画里面只剩下经文。
路南舟当机立断,恳求白太奶奶把画给自己,并说明了为什么要画。
白太奶奶自然没有拒绝,画里面的经文,她虽然看得懂,但却是正统天师道的东西,根本没办法修行。
而这幅画,一直都藏在白水的肚子里面。
“你是要给这个牛鼻子吗?”
白水张口把画吐了出来,旋即拍了拍肚皮,“放在里面一百年了,忽然没了还有点舍不得。”
张羽赶忙接住名画,不顾上面的口水翻开观看,止不住的点头称赞:“对对对,就是这个,真是辛苦师弟了啊。”
“呸,牛鼻子,一直是我在保存好吗?”白水露出不屑表情,又看向路南舟,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
“你最好去看看那群骚蹄子,她们好像要不干了。”
路南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想起自己答应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