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悠扬呜咽,打碎破晓时分的光亮,脚步声、呼喊声、甲片碰撞声连成一片。
路南舟经过一夜的修整,整个人再度回归巅峰,正欲换甲准备出发之际,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
“你跟沈炼什么关系?”
陆文昭头戴兜鏊,身穿锁子甲,腰挎长刀,挺拔的身躯往营帐门口一堵,顿时挡住大片光影。
“沈炼?不认识。”
路南舟穿好军靴,将五四式手枪塞进怀里,拿起绣春刀便准备出去。
其实他知道沈炼是谁,但总不能跟陆文昭说,自己看过电影吧?
“我看你俩长得挺像,还以为是表兄弟呢。”
陆文昭摩擦着下巴,让出一个身位,外面正站着一个持刀男人,正是沈炼。
“你老家哪里的?”
沈炼在见到路南舟的时候,眼神猛地晃动一下,只觉得对方跟自己长得确实太像。
路南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关中襄王府。”
沈炼呼出一口气,神情竟有些失望,旋即又问道:
“我看你拿的是绣春刀,不知令尊是否在锦衣卫当值?”
路南舟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就抓着这个不放呢,无奈之下只能回应道: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等打完仗之后,我写信问一下。”
他这样说只是推辞,到时候直接返回列车了,还写什么信,写了给谁看?
不过路南舟对于列车给自己安排的身份,确实有些好奇。
拿着绣春刀,率领山野精怪跟后金军队,决战萨尔浒的锦衣卫士。
啧,还真别说,这名头挺好听的。
“绣春刀从不传给外人,或许我们真有血缘关系。”
沈炼终于笑了起来,整个人变得十分轻松。
路南舟抱着刀,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陆文昭表情严肃,碰了一下路南舟,遂又瞥了一眼周围,接着说:
“我军跟其他两路军队汇合之后,将从西面直攻赫图阿拉,到时候你一定要加入中营参将李应选的队伍当中。”
“李应选?北路军的人?”路南舟身子一顿,皱眉问道:“为什么不是西路军。”
“哪里还有西路军,全都打没了。”陆文昭苦笑道:“昨夜杜松总兵召集所有将领商议攻打赫图阿拉之事,我也在里面。”
“那伱们……”
路南舟眉毛一挑,看向两人。
“我们均在李应选队伍当中。”沈炼接过话头:“之前说已经把关于你的文书送了出去,实际上根本没有,所以你的官职并未发生变化,今日特地告知此事,就是为了能让你再有建树。”
“这么久还没送出去……哦,我知道了。”
路南舟心思极快,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
此时的明帝国虽然打赢了三大征,但朝廷已经没钱了,所以才想着快速结束后金之乱,以图稳定局势。
不报军功不提拔,说白了就是想等战争结束之后再看。
如果还能够有所建树,那么官职肯定有,甚至会非常高。但要是死在了战场上,恐怕只会先给一个虚职,等国库稍微缓解之后再进行追加。
路南舟在进入列车之前是一名社畜,对于这种弯弯绕绕清楚的很,上峰若是想要知会一声,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说,你就不能伸手去拿,哪怕再理所应当也不行。
不过……
路南舟对于加入哪个部队,确实有着自己的想法。
“诶,对了,我看你一直把一个黑匣子放在怀里,这是新研制的火铳吗?”
陆文昭指了指路南舟的怀中,那里正放着五四式手枪。
“这个啊,我叔给我保命用的。”路南舟并未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笑着解释起来。
“威力挺大的,还有吗,给我一个。”
陆文昭笑了起来,佯装伸手索要。
“可以啊。”路南舟心知对方是在开玩笑,自然没有当真,况且即便是给了,手枪也会消失。
“算求吧,那可是你叔的东西,他老人家估计还指望着你用这个,给他报仇呢。”
陆文昭笑了笑,旋即将话题转移到另外一个方向:
“之前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看见牛鼻子拿着这东西研究半天,但好像也没看出来什么。”
路南舟听得眉头一挑,下意识看向张羽所在的营帐。
……
“杜松,我告诉你,我是龙虎山天师道紫霄神府保国法师玄通真人,王上特许的随军道官,可以不服从军令!”
张羽声嘶力竭,两名魁梧侍卫一左一右架着他,芙蓉冠倒在一旁,灵幡横七竖八的搭在营帐内,身后所有道童全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杜松双眼微眯,冷声道:“吩咐下去,张羽张高功自觉攻城艰难,故亲上前线,为将士们捶鼓助威。”
“我军一日不攻克赫图阿拉,张高功一日不下阵线,所以法师亦然。”
“你拿了我的符箓还不够,还想让我再上前线,当初吉林崖的事情,难道忘了吗?!”
张羽黑发凌乱,死死瞪着杜松,用尽力气吼道:“我要告御状,我要让你这个老帮菜下大狱!”
“那后金鞑子操纵的巨蛇,难道张高功看不见吗?!”
杜松猛地一瞪虎目,厉声道:“当初是谁跟我说,巨蛇已不复存在,可四日前,又是什么东西,把我军将士砸于深坑之下?!”
“你天师道的命是命,我旗下军官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张羽顿时泄气,嘴巴一张一翕想要说些什么,可刚准备开口又被打断。
“那后金鞑子所用的萨满巫觋之术,只有天师道人能解,张高功身在阵前一刻,我军将士就多一分胜算,即时大获全胜之际,陛下定会龙颜大悦,亲自赏赐尔等。”
张羽仍旧想要反驳,可脑海中突然印出一道高瘦身影,半晌才任命般垂下脑袋。
杜松同样低垂眼眸:“若此战失败,后金鞑子想要屠杀尔等,必先迈过老夫的尸体。”
……
明军阵前,杜松身披明光铠,大刀阔斧坐在台上,双目湛湛有神。
在他身旁是同披明光铠的马林,只不过这位总兵却在之前交战中断了一条胳膊,目前已将调兵遣将的职责,交予杜松管理。
杜松的本意是今日夺取界凡,明日与其他两路大军汇合,围攻赫图阿拉。
路南舟身穿锁子甲,在众多将士当中毫不起眼,默默听着杜松安排事宜。片刻后听见自己的名字。
“原襄王府旗官路南舟何在?”
路南舟面沉如水,越众而出,单膝点地。
“末将在。”
“你自交战之始,屡建奇功,但因军事焦灼,文书始终未曾发出,今日大军开拨,攻打界藩,直入赫图阿拉,你想入军中哪一部分,不妨说出来。”
杜松沉声说道,不等路南舟回应,遂又开口:“原西路军中营参将李应选部,我看就不错,不知你意下何为啊?”
路南舟抬起脑袋,语气沉稳:“为国杀敌是末将本分,不敢忤逆上峰意志,只是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皱起眉头,议论声纷纷响起,张羽同样眉头一挑,望着这位便宜师弟,旋即若无其事的挪开视线。
所有人都以为,路南舟是要质问,军功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杜松不自觉握紧手掌。
“不知攻去赫图阿拉之后。爱新觉罗·代善,由哪路长官负责?”
路南舟腮帮不断鼓动,眼神锐利如剑:“闫三树为了能让我活下来,被此人操控的巨蛇生生吞入腹中,他是我叔!此仇不报,末将无以面对家中婶婶。”
议论声顿时高涨,所有人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旗官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松原本也以为路南舟是埋怨军功迟迟不报,但此刻却欣赏地感叹道:“是个汉子。”
“确实如此。”马林同样发出感慨,虎目一睁,轻声道:“不如让他归于丁碧?”
丁碧,管海州参将事游击,此番将率领先锋军冲击赫图阿拉西面城门。
“不妥,李如柏跟刘綎虽然已经围住赫图阿拉东、南两面,但定会分兵过来协助我等,到那时如果他们率先破城,该如何是好?”
此刻的杜松,早已认定代善将死于路南舟之手,所以尽心竭力为其思考接近对方的计划。
“不如这样。”原西路军监军张铨轻咳一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个旗官都能如此忠肝义胆,依我看给他千余骑兵,加之山野精怪,以奇兵之势冲击界藩,直达赫图阿拉。”
杜松见张铨也在帮路南舟,微微颔首,大手一挥,直接拨了千名骑兵过去。
加上山野精怪,路南舟可以指挥的部队,竟然有一千五百之多!
而原西路军中营参将李应选部,有多少兵力?
路南舟回到部队,继续倾听起来。
“中营参将李应选部何在?”
杜松继续进行调遣。
“末将在。”
一名中年将官出列。
“攻克界藩之后,赫图阿拉地势平坦,明日于东、南两路军会师之后,你率领一千步兵按兵不动,等城破之际,自北面冲入城中,目之所见,全部杀尽!”
“末将领命。”
原来如此……
路南舟神色恍然,李应选率领的一千步兵,说白了就是去捡功劳的,怪不得陆文昭、沈炼,亦或者杜松都想让自己加入到其中。
可虽如此,但路南舟已有决断。
他不傻。
可认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
如果做了,依旧无法达到预期跟效果。
路南舟,认。
但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