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这里吗?”罗嘉翘首眺望那怎么都不像有人迹的城市。
圣杯骑士皱起眉头,认真回忆了一下,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但砌颅之城的血奴,无影王的眷属,甚至弗吉尼亚的承恩者都是这么说的。”
“你的交际还这么广泛?”罗嘉咕哝。
“我不认识他们,”纳瑞克诚恳回答,“我只是挑了些我打得过的。”
“你……”罗嘉神情复杂地扫了扫纳瑞克满面的尘灰和严肃的神情。“没考虑过他们说的真假吗?”
“我考虑过,所以我每一种都挑了两个以上,分开打。”纳瑞克理直气壮。“是假的也没关系,我遇到过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也遇到过许多次了。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去察看,总有一天,我会完成使命。到时候……”他的眼睛茫然了片刻。“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他跳上正对着自己的半人高的石头,又一跃而下,半锈的甲片叮当作响,罗嘉清晰看到有几片摇摇欲坠的掉了下来。
年轻的原体面皮抽搐了一下,默默绕开了路,只是稍微多走了四五步而已。
他依旧不太能理解纳瑞克,但起码对方脚下的路已经先于他自己回归正轨了。
雪莱曾经说过一句话:“望山跑死马。”罗嘉觉得很有趣。但真正实践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其中的残酷意味。
从看到伯利恒的剪影,但真正赶到城下,他们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幸好一大一小都不怎么需要饮水休息,否则这段旅程还要拉长。
“这里……有点奇怪。”这是罗嘉看到城门后的第一句评价。
坦白地说,伯利恒城外可以说颇为宜人。一走近那片森林,清爽湿润的微风就取代了夹杂着沙粒的干热烈风,令年轻的原体精神一振。
绿木成荫,除了些许植物种类外,和罗嘉记忆中的森林也相差不远。时不时能捕捉到虫鸣鸟啼,虽然不算多么繁密,但在沙漠中已经弥足珍贵。
但是凑近一看,林木已经侵袭到城下,粗大的根部深深掘进城墙之中,挤压出或大或小的裂缝,其中较夸张的几道里面已经有新生的树苗探出树冠。
罗嘉掏出匕首挂了挂满是青苔泥土的裂缝,破裂处居然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白色,介于金属和岩石之间的质地,敲上去铿然有声。原体莫名觉得有些类似兽骨。他掏挖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一条接缝,小小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
“你见过这种材料吗?”他问纳瑞克,见多识广的圣杯骑士也只是摇了摇头。
周围看不到河流的痕迹,植物能如此茂盛,必然有地下水源。城墙的材质看起来非常坚固,而且想必颇为稀有。堆砌城墙的材料要么大小不一,要么就是体积格外巨大。把这些不明砖石层垒到一起,要耗费相当的人力物力。这样的庇护所对多沙暴的荒漠无疑是可遇不可求,但现在……
他昂头望向宏伟的城门,两扇沉重的大门牢牢闭合,同样升满青苔,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洁白的底色和其上精致的浮雕。
罗嘉颇为感伤地注视了一会儿——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繁盛的城市,雕凿出这些画面的工匠一定颇为骄傲,因为只有诚挚之心才能让线条如此灵动。他用小小的手掌轻轻触碰,遥遥寄托自己的哀思。
一种温润的凉意从他掌心扩散,仿若一声叹息。
“需要砸开吗?”纳瑞克已经举起了剑。
“没必要一直……等等?”罗嘉低呼了一声,又检查了一遍。“城门……是从里面被闩上的。”
他咬住下唇,捏紧了匕首,蝙蝠形状的凹痕让他安心了一点。如果这城真的因为灾变被废弃,总应该有逃离的居民。除非一夜之间无人幸存,或者……有人在里面。
在这座被废弃,无人照看的黯淡明珠里。
罗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左右探查一番,最后综合各方因素,结合严密逻辑的检验,得出一个结果。
——确实要砸开城门。
心智早熟的原体莫名有些羞窘,尽可能保持神情不变地对圣杯骑士点了点头。后者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挥起剑刃就朝城门砸去。
和足足四五米高的庞然巨物比,锈迹斑斑的雷击石显得颇为滑稽。但罗嘉并不怀疑这把纳瑞克四处征伐从不离身的……佩剑。
莫名地,他觉得雷击石在半空中爆发出一阵耀目光芒,细看又似乎是烈日的反光。他的心因为精致浮雕颤抖了一下。
然而意料之中的巨响并没有传来,两扇城门可以说平滑地打开了,没有锁链和轴承的运转声,连正常的推动声都无影无踪。
荒芜的城内景象向他们坦诚开来。如果不是罗嘉手上还残留着青苔,他几乎要以为本就如此。
挥空了的纳瑞克似乎见惯不惊。他握紧剑柄——罗嘉已经学会不去看他手上缠着的浸血布条——一脚踏进城内,石质地面尘土飞扬,被惊扰的小虫簌簌飞起,绕了一圈又落回墙壁上。
这里曾经确实是沙漠明珠。这是罗嘉的第一反应。
尽管因为缺乏修缮有些残酷,那微微起伏的地面砖石上的符号,道路两侧的排水沟。触目可及的建筑呈现出一种几乎是反物理规律的流线型。
罗嘉途径的村落和小城镇大多因陋就简地使用泥土和岩石胡乱垒作房屋,仅仅以遮风避雨为目的。
但在伯利恒……罗嘉发觉出一种对美的追求,以及某种更上一层的玄奥意味,一种超越生存本能的从容倨傲。仿佛这里的居民曾高于众生之上,且心安理得。
他迷惑地眨着眼,发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惆怅,他十几天的人生中尚没有如此深厚情绪的土壤。
罗嘉感到哀伤,为一个古老,荒唐而确实曾辉煌的存在,为了那些笃信自己的家园不朽,因而把挚爱铭刻于砖石上的工匠。
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