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闭上了眼睛,摇摇欲坠。
“我带回了什么东西啊。”
她的声音中透着悔恨。“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救所有人。”
当她被笼罩在那袭空荡荡的黄袍下时,那尊未诞神明的本质用冰冷的手指触碰了她。神明的注目总是带来些多余之物,一些人称之为馈赠,而对至高天本质更明晰的人则称其为诅咒。
祂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姓。黑暗之王,混沌八风之一的主人。其掌管的乃是侵蚀毁灭(Encroaching Ruin)。其为混沌最纯粹的面相,令不幸窥视的凡人被剥夺尽心智。
相比至高天其他面相的渴望,它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纯粹。它既无痛恨也无热爱,唯有毁灭之本能。在它的滚滚浪潮之前,万物都将化为尘埃,且无人铭记。
混沌生而分裂,相比于对现世的兴趣,毁灭诸神更关注彼此之间的争斗。祂们称之为大博弈。不仅在不同神明之间存在着矛盾,即使是服侍同一位神的恶魔,都被自相矛盾的本质操控着内斗。假如不是祂们如此醉心于内部矛盾,恐怕现实早就被侵蚀殆尽。
因此,这就是黑暗之王的可怖之处。侵蚀毁灭的本质是混沌的毁他性。为了满足对攻伐现实的渴望,黑暗之王将无情地前进,弥合诸方恶魔的裂隙,驱动着无序的混沌走向一统。
在祂真正生诞的时辰,整个宇宙都将熊熊燃烧。至于之后是纯粹的亚空间主宰了一切,还是一个新世界在旧世界的灰烬中崛起,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时刻将被命名为:终焉之时。现在,它的脚步已经可以被听闻了。
昏昏沉沉中,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臂膀,强迫她直起腰来。雪莱睁开眼,看到尼奥斯平静而坚定的神情,恰如千年前告诉她并非人类时的眼神。
“站起来。”他说,“我并非为了卑躬屈膝而制造你的。”
雪莱的颤抖缓缓停了下来。她重新站起身体,松开了尼奥斯的臂膀。即使她已经和对方分离千年万载,依旧怀有着某种无条件的信任。仿佛只要对方依旧屹立不倒,那么现实也将如此。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既是对自己作为的悔恨,也是对尼奥斯的质疑。他为什么知道这真相却不告知自己?即使在他已经心知肚明他们的计划之后?
“我并非神明,亦不是全知全能。当我发觉你们做的事的后果后,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从那对金色虹膜里滑过的是悔恨,还是愧疚,抑或只是混沌能量的微光倒影?她不明白,但她选择相信对方的话语。因为她明白,尼奥斯对人类的爱只会比自己更深重。
“我该如何挽回自己的愚行?”雪莱问道,“我已经……通过低语之伊尼德的力量,完成了对帷幕之后的王座最后的发掘。他已经被选中了。需要我去解决吗?”
一丝遗憾的滋味出现在雪莱眼中。但她握了握拳头,压下了那最后一抹犹豫。她和尼奥斯都明白那些最干净零落的解决方式,让受害者连灵魂的回响都被干净抹去的暴行。
“不需要。”尼奥斯回答,“十七号只是一个容器。即使你将他毁灭,也无法伤到它分毫。你需要……”
他接着说了几句话,那声音带着光与火侵入了雪莱的思想。因为这几句话涉及的奥秘,最古老的永生者口中流出了血,沿着唇角蜿蜒而下。无论什么人,说出和倾听这样的言辞都将付出代价。
这几句话曾被称为以诺之语,咒言。它们最初的记载以及破碎于巴别塔,但人类之主依旧掌握着其精髓。这种语言是世界的基础,万物原初之姓名,因此可以承载他说出的真相。
雪莱怔住了,她那张冷酷的面庞上头一次出现了茫然。那神色越来越阴晴不定,混合了震惊、不安甚至负疚,最后,她神情彻底沉了下去,带着某种殉道者般的决意。
良久,她终于开口,带着某种无可奈何。
“我将永恒憎恨这真相,以及你现在才告诉我。然后我会听从。”
“这很好。”
雪莱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即使失败……我们也能拖着整个银河下地狱,大概也算是一种次好的结果。我不能忍受其他种族将享受我们骨灰肥沃的土壤这种想法,哪怕是一时半刻。”
尼奥斯没有答话。他的面容在混沌之风中逐渐淡下去,他们快要醒来了,就如同所有的梦境一般。
“你说我还没有人的灵魂的时候,没告诉我这么苦涩……”
“我曾劝导伱不必执着于此。”
雪莱扯了扯嘴角,她的皮肉在亚空间的能量中溶解,化为精纯的白光散逸开来。
福格瑞姆的面容赏心悦目,雪莱从来不否认这一点。但当这张脸靠得太近,而且正试图掰断自己颈椎的时候,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科技神甫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福格瑞姆猛地后跃。在他来得及跑之前用两根附肢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住,大头朝下拎起来。通风管道里传出了维克多闷闷的窃笑声。
“啊,雪莱,真高兴见到你而不是什么奇怪恶魔。”凤凰开心地挥了挥手。他显然从熟悉的力道和捆扎方式里认出了自己的老伙伴还没有被夺舍。“你刚才的表现糟糕得像值得一个灭绝令的恶魔宿主。”
“这颗星球上值得灭绝令的东西太多了,你说哪个?”雪莱扯了扯嘴角,把福格瑞姆往下放了一些。
“呃呃……”福格瑞姆像鱼叉上的鱼一样弹动着身体。“非要这样吗,我这次好像没做错什么……”
“在怀疑我被恶魔附身的时候,你没有想出比拧一个机械神甫的脖子更有效率的方法。看起来黑暗灵族的毒素可能确实有残留,影响了你的思维能力。需要加一个疗程的理疗。”雪莱笑眯眯地将凤凰正面朝下砸进了地板里,倾听着钢铁形变的巨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通风管道里传来的掌声中,她的嘴唇微不可查地蠕动着。
“但我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