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一些贪官污吏,地主缙绅,不思为民,反来盘剥百姓,食其肉,饮其血。今日欢笑复明朝,不闻民间疾苦声。遇上荒年水旱之灾,百姓被逼的卖儿卖女,他等上窃皇粮,下抢诸民。即便太平盛世,却也是不思进取,寇来避寇,匪来怕匪,百姓夹在中间,可曾有一天好日子可过?”
朱泰野的声音极大,那些百姓领完了钱后,全都跪在了地上,觉得他的话简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一时间悲从中来,大哭起来。
朱泰野走过来,将跪在众人最前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拉着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个手巾,擦了擦他的泪,大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此时已过中秋,天慢慢冷了,为何你只有一件单衣?”
那人吓了一跳,脸上每一个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惶恐,战战兢兢道:“俺叫吴老二,就住在吴家庄,俺家里穷,没得钱买衣服......”
“我看你有了些年纪,没有儿女吗?他们不给你做衣服?”朱泰野的声音很温和。
“不是。”吴老二摆摆手:“俺有三个儿子,老大被官府抓去打倭寇死了,老二顶上去,又死了,老三那年出去交税,被土匪给抢了杀了。俺家里没儿子,地就被地主给占了,告官人家不理俺,还把俺腿给打断了。俺就只能去跟女儿家过日子,她家里也穷。上个月,俺女婿被征去服徭役,现在还没回来,俺家里没饭吃,饿的睡不着,又没被子,就想着出来走走路,发发热......”
他再也说不下去,脸上老泪纵横。
哭声引起了其他百姓的共鸣,他们的哭声越来越大,一旁的备倭军和王府守卫也是心有戚戚,面露哀伤。他们的经历虽各不相同,但被上官欺压,被徭役至死,被地主恶霸占田的事情,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那群官员也是沉默不语。
朱泰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此时气氛差不多了,轻轻放手,让那老汉坐在了地上道:“如今,你可拿着这一两银子,为自己添件衣服穿了。”
等所有人看向他时,他继续道:“你们被盘剥如此,上官却不闻不问。正是因为有此等之人,有人造反时,百姓才会一呼百应。因此,天下造反者,罪不在百姓,而在于贪官污吏!”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那群官员眼睛顿时瞪的滚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朱阳锦面不改色,心中还觉得他说的有些委婉了。
朱泰野看到了他们的样子,不动声色,继续大声道:“孤今日分伱等银子,但明日,仍会有地主恶霸收回来。今日,孤纵然能杀光一县之贪官污吏,大明上千州县,孤又能一个个杀完否?”
那些百姓面面相觑,停止了哭声。
“太祖皇帝以淮右布衣,十五年厉兵秣马,以成就大明赫赫威名。孤身为太祖后裔,自任登州指挥使以来,也有一十五年,往往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心中甚哀。又闻鞑贼凶狠,胁帝王临京师,孤心中急迫之甚,为我大明百姓,将带兵上京,救我大明百姓于水火中,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他一番话说完后,外面的万余人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呼啸。
片刻后,千户陈新跪在地上大叫一声:“下官愿誓死追随将军!”
备倭军也都跪了下去:“誓死追随将军!”
鲁王府的人也是面目激动,跪在地上大喊:“誓死追随将军。”
那群官员和孔府的人见其他人都跪了下去,当然不敢就这么站着,也都跪下:“誓死追随殿下。”
朱阳锦对跪还是有些抵触,但毕竟是跪老爹,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朱泰野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启辰回府,九月初六,进京勤王。”
......
九月初六,京师紫禁城内,郕王朱祁钰的登基仪式快要开始了。
其实早在八月二十八日,都察院院事王文便上书朱祁钰,希望他以江山社稷为重,继承大统。但当时,孙太后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应。直到前两天,吏部尚书王直,兵部侍郎于谦等大臣联名奏明皇太后,最终敲定于今日登基,遵原皇帝朱祁镇为太上皇,同时昭告天下。
朱祁钰今年二十一岁,从七岁开始就做郕王了,因为和朱祁镇关系很好,本应去往藩国就藩的他被朱祁镇留在了京师。
今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在几个太监、宫女侍奉下,脱下了那件大红蟒袍,穿上了这件黄色龙袍。
站在镜子前,他看着自己的脸,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心底涌了上来。
我真成了大明朝的皇帝?
在穿上这件衣服之前,他其实推辞过很多次。
上一任皇帝朱祁镇被也先俘获,他的儿子朱见深还才两岁,自己只是为了稳定民心而被迫定下来罢了。
这和几百年前的宋朝,是如此相似。
宋钦宗也是临危上任,当了不到两年皇帝,承受了数百年骂名。
自己难道也要和赵恒一样吗?
赵恒手下还有一个李纲、岳飞,我的李纲在哪,岳飞又在哪?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太监尖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殿......陛下,礼部尚书胡濙奏请陛下,要祭祀天地宗社了。”
“嗯,孤......朕知道了。”朱祁钰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太监舒良,犹豫片刻后问道:“舒伴当,你看朕这衣服合身吗?”
舒良从朱祁钰封王时就跟着他,对他的性格很是熟悉,知道他是为了寻求肯定,立刻一个头磕在地上道:“岂止合身,这衣服就是为了陛下而做的。”
朱祁钰听罢,微微挺胸,看着窗外的晴天,问道:“祭祀过后,还有何事?”
“之后,陛下要换上冠冕礼服,接受百官朝贺,颁布诏书,大赦天下,议定改元......”这些事情舒良昨天明明已经和朱祁钰通报过了,但他要问,舒良只得重新回答一遍:“此外,奏乐、舞蹈、鸣钟鼓、赐宴等事,因为国家正逢兵事,此时便将少歇。”
“嗯......”朱祁钰慢慢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走吧。”
舒良立刻站了起来,不敢直起腰,躬身为他打开了门,退在一边,让他走在前面。
门外,旭日东升。
礼部尚书胡滢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身体还算健康,看到朱祁钰出门,他立刻跪在一旁,口称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起身吧。”
胡滢道谢之后,站起身道:“陛下,吉时已到,请往奉天殿。”
朱祁钰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龙辇,前面有六匹骏马驾驭,车身上雕刻的龙飞凤舞,金银玉器,宝石珍珠镶嵌在上,光彩夺目。
他钻进进去,坐在里面,感觉到身下的车轮慢慢启动,如同他的心情一般波动起伏。
等再停下时,已经到了奉天殿前广场了。
他走下车,抬眼看去,銮仪卫早已在御道两旁,陈设好皇帝专用的法驾卤簿,一时间旌旗蔽日,富丽堂皇,从奉天殿直延至承天门。
锦衣卫、禁卫军、神机营数千士兵静静站在广场上。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奉天门内,一声韶乐响起,广场中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三声万岁声震耳欲聋。
朱祁钰站在原地头晕目眩,良久才反应过来:“平身。”
太监将他的声音传递了出去,从里向外,大臣、将士、太监、宫女又都站了起来。
“宝玺、皇诏已备好,请陛下上奉天殿。”礼部尚书胡滢的声音响起。
朱祁钰转过身,看向雄伟的奉天殿,坚定地走上了台阶。
身后的大臣跟在后面。
进到大殿里面,一把金黄色的龙椅正当其中。
朱祁钰抑制住心情,慢慢走到龙椅前面,坐了上去。
大臣们又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礼部尚书胡滢,跪在御座之下左侧,手捧诏书道:“陛下,此乃就位诏书。”
朱祁钰点点头,太监舒良走上前去,双手拿起诏书,放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朱祁钰屁股还没坐热就又站了起来,拿起诏书念道:“朕以皇考宣宗章皇帝仲子,奉藩京师。比因虏寇犯边,大兄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亲征,敕眇躬率百官居守。不幸车驾误陷虏廷。我圣母皇太后务慰臣民之望,已立皇庶长子见深为皇太子......”
念道这里时,他顿了顿,微微侧头。
御座后面,一个身着华丽锦衣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孩,一言不发。
朱祁钰正过头去,继续道:“......命眇躬辅,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遣使诣虏问安,上大兄皇帝尊号太上皇帝,徐图迎复。为政之道,必先证始。其以明年为景泰元年,大赦天下,咸与维新。”
念完后,大臣们再次磕头,三呼万岁。
这便是三跪九叩了。
“起身吧。”朱祁钰道。
这次没有太监传话,大臣们全都站了起来。
“有事启奏。”舒良大声道。
一般来说,皇帝登基的第一天,基本上是不用处理什么实事的,都是做的礼仪性的工作。
但现在这个时期很特殊,因此,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臣有本奏!”
这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于谦的声音。
景泰朝的第一次朝会,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