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西直门以西十里处,瓦剌十几万大军已经汇聚完毕,也先和瓦剌的高级将领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雄伟的城墙和列阵等待的士兵,沉默的听着赶回来的哨骑汇报。
“......西直门守将是孙膛和刘聚,北边德胜门守将是石亨,文官是于谦,安定门的守将叫陶瑾。”说到这里时,那哨旗抬头看向也先:“陶瑾那里守兵最少,只有一万多人。但是朱泰野的大军在十里外的清河桥边驻扎着。”
一阵马嘶声音响起,也先侧头看去,只见丞相阿剌知院坐下的马人立而起,下面的两个护卫用力牵住那匹马往下压,让它慢慢安静了下来。
也先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大军,按列队的人数,他估计西直门的守军最少有三万人。
城墙上每隔两步,严阵以待的士兵站着不动,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太师,这西直门看来不好攻啊。”阿剌知院摸了摸胡子道:“若是久攻不下,我军后面就是西山,要退也很是不便。中路军联军以来,从草原跑了上千里,一直没有休息。将士们辛苦劳累,又饥又渴,尤其是此地水源不便,须得找个地方补给一番才行。”
“丞相有什么建议吗?”也先不动声色的道。
“德胜门西北三十里,有一处瓮山泊,地势平坦,水草肥沃,可以背靠此泊,以做休整。”阿剌知院道。
也先沉默了片刻。
瓮山泊位置确实不错,往北一片坦途,两百里外就是土木堡,当时他们俘获朱祁镇的地方。问题是,也先的所有兵马都从紫荆关绕了过来,而阿剌知院在居庸关留了几千兵马围而不打,等着他们攻破京师,里应外合,两面包抄。
如果这次赢了还好说,但若是败了,逃过去时,肯定是阿剌知院的兵占优势了。
不过,怎么可能会败。
也先摇摇头,赶走这个想法,道:“你说的不错,但到了这个地方,得先试探一下明军的水平。”他大声往后道:“阿嘎如,你领两千勇士,把明国皇帝带出来!”
“是!”阿嘎如声如震雷。
......
西直门守将孙镗今年已经五十七岁,快到六十耳顺之年,本是颐养天年的日子,却还要在外拼命。
对此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反而乐在其中。
自从听闻也先攻破紫荆关后,他便和刘聚一起出城迎战,等了两天,这才终于等到了也先。
听了哨兵的报告后,他翻身上马,飞骑到阵列的最前面,看着前面缓缓走来的人群,眉头紧紧锁住。
“孙公,鞑贼只派来这么点人过来有何用?”刘聚今年二十八岁,留着漂亮的长须,一脸惊讶的转向孙镗。
“这些是前锋官,数万大军在后压阵,而且你看那前面那些是何人。”孙镗冷冷道。
刘聚有些近视眼,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到了大明百姓常穿的襦裙和直缀,与瓦剌士兵衣服截然不同。
“这......”刘聚惊叫道:“这都是我大明百姓,他们押着百姓来做什么?”
孙镗仔细看去,数百瓦剌骑兵手中拿着弓箭,与千余步兵一起,跟在百姓身后,用长枪和刀剑抵着他们上前。
“恐怕是用百姓做引子,让我军投鼠忌器,打击我军士气。”孙镗冷哼一声:“蒙古当年攻南宋时,曾驱使城外百姓去挖城墙,每人只要挖出两块砖便能不死,要的就是守城之人于心不忍。等墙被挖塌后,他们便一拥而上,屠城为乐。”
“这......”刘聚咬牙道:“鞑子实在是太可恶了!孙公,他们就几千人,直接发箭射吧。”
“也只有如此了。”孙镗点点头:“蒙古骑兵擅骑射,你看那压阵的都是骑兵,近到七十步时,他们便会射箭,比我军机动灵活的多。”他年轻时曾经随朱棣出征塞北,对瓦剌的用兵之法十分熟悉。
他叫过传令兵吩咐下去,很快,数千弓箭手走到阵前,弯弓搭箭,只等孙镗的命令。
明朝一里为三百六十步,一步五尺,弓箭射程最远只有一百五十步,在五十步以内时攻击力才最大。
瓦剌士兵裹挟着百姓,离守军约有两里左右,但随着身后士兵的叱骂拍打,百姓们边哭边走,离得越来越近。
孙镗举起左手,估算着距离。
两边的守将紧张的看着他,只要他的手挥下,便会命令士兵发箭。
眼看着百姓和士兵越来越近,孙镗也有些紧张起来,回头望向城头。依稀看见几件官袍随风而舞,他知道这是给事中程信和都督王通、通御史杨善三人在城头督战。
到了一百步时,有一个百姓不敢再往前走,双腿瘫软的跪在地上,转身对着身后押解他的鞑子磕头不已,脸上涕泗横流。其他百姓有样学样,也都跪下磕头,一时间,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那鞑子二话不说,一刀砍去,将人头砍掉,然后哈哈大笑,捡起人头使劲往前一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其他百姓见状,悚然一惊,不得不重新起身往前走去。
最前面的弓箭手都是视力好的,看的清清楚楚,脸色顿时白了,双眼却是通红,紧紧抓住箭尾,只等着孙镗发令。
八十步时,三万守军已经能听到最前面的百姓震天的哭声了。
“我乃大明子民啊!”
“我无罪啊,莫要杀我!”
他们有的是在土木堡陷落后被俘的百姓,有的是紫荆关被俘士兵,声音凄厉至极,闻者无不伤心。
刘聚拉过马,对着弓箭手厉声道:“如果京师陷落,我等全都不能幸免,要你们射的时候,你们就要射。”
弓箭手互看一眼,眼中有些惊惧。
“来人啊,令监军过来,有发令而不射者,立斩!”刘聚也不废话,大叫一声后,队伍中立刻走出一群拿着大刀的彪悍士兵。
弓箭手吞吞口水,不敢再有任何犹豫,竖起耳朵,听着命令。
孙镗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靠近的人群,举起的手已经有些僵硬。
七十五步!
七十步!
六十步!
十月初的京师寒风凛冽,孙镗的额头上却出了细汗,正要挥手下去,弓箭齐发时。却见人群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几个瓦剌骑手翻身下马,钻进人群里,从里面挑选了几个人,连踢带拽地拖着他们往前,其他士兵和百姓则是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最前面的那人,身穿明黄龙袍。
现在的大明朝,能穿黄色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现在正身处奉天殿,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另一个在瓦剌的军中。
正是大明太上皇,朱祁镇。
孙镗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