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胜门到北安门,大约六里,人走过去要半个多时辰。
朱泰野的马被身下的周长江牵着,沿着德胜门大街,一路往前。
街道两边是拿着火把,连绵不绝的士兵,他们的身后则是跪在地上的百姓,不敢抬头张望,只是在火光的遮掩中,猜测着这些人的目的。
朱阳锦抱着妹妹,看着前面的朱祁镇和朱泰野,又看了看四周。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来到北京。
而且以这种方式,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对这个目前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他无疑是很好奇的。看着两边的民居和商铺林立,右边的什刹海中的树木轮廓若隐若现,不时传来鸟叫虫鸣,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这就是京师!
“哥哥......”他怀中的朱欣月昂起了头,看着他道:“我们要去哪?”
朱阳锦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去故宫博物馆。”
朱欣月似懂非懂,但见周围气氛紧张,她也不敢多问,反正有哥哥和父亲在,她什么都不怕,身子往后面拱了拱,更加靠近朱阳锦了一些。
朱祁镇走在中间,被戴根牵着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随着马匹走动而摆动着身子,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以前王振带着他去什刹海的时候,就要经过这条路。
那时的他从銮驾中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属于他的锦绣河山,可谓是意气风发。
但现在,他仍是走在这条街上,跪在地上的百姓还是同一批人,而他身边,却换了一批人。
“报!”
就在朱祁镇回忆往昔时,一个士兵的身影从左边长街上跑了过来。
朱泰野对身下的周长江示意停下马,看向那士兵问道:“何事?”
“启禀将军!安定门守将陶瑾与东直门守将刘安,各领三千人入城,直奔紫禁城而去!其他五门守将也是各领兵马,入城而来!”
又是一道响雷闪过,天空中的乌云翻滚,遮蔽了月亮,大风吹得火把飘摇不止。
冬日的寒冷随着风吹到了众人身上。
朱祁镇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来的正好,你去告诉陶瑾和刘安,就说陛下在北安门前等候他们二人。”朱泰野说完后,回转身,朝着朱祁镇,在马上拱了拱手道:“事态紧急,臣请陛下驰往北安门。”
他做完之后才禀告朱祁镇,但朱祁镇却不敢训斥他,尽力维持脸色,不敢让自己的脸色变得难看,甚至连他的拱手都不敢承受,颤抖着道:“全......全凭皇叔做主。”
朱泰野点点头,从周长江手上拿过缰绳:“你去把孔彦缙和孙顺义带过来。”
“是!”周长江敬了个礼,朝身后的长街奔去。
没有人牵马后,朱泰野拉着缰绳,一拍马臀,身下的马终于能够疾驰,放开蹄子,奔跑起来。
牵着朱祁镇和朱阳锦马的两人也加快了速度,牵着马跑起来,大约八分钟左右,就到了门前。
北安门城楼上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但下面的门前,则是人影绰绰,密密麻麻。
朱祁镇只是粗略一扫,就看到了近万人,以北安门为分界线,分成了两拨。
左边是朱泰野军队的标志性黑裤红衣,几门大炮在他们的前面,右边则是东直门和安定门的守军,两门的守将陶瑾和刘安正站在守军前面。
看到朱泰野在朱祁镇前面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匹马和两个小孩,陶瑾和刘安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等他们到面前,两人立刻跪倒,口中高声叫道:“恭迎太上皇,恭迎鲁王殿下。”
朱泰野成为鲁王的消息,已经在守军中传递开了。
朱泰野没有说话,骑着马往前踏去,朝戴根示意后,由他牵着朱祁镇的马,慢慢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轰!
闪电划破天空,随后雷声响起,几滴雨从空中落在了两人的盔甲上,响起了哒哒的声音。
“爱......爱卿别来无恙否?”朱祁镇的声音响了起来。
陶瑾和刘安忙道:“谢太上皇挂念,臣无碍。”
朱祁镇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朱泰野转过脸来,立刻闭上了嘴。
朱泰野拉着马绳慢慢上前,马蹄声和雨声一起响起,仿佛踏进了陶瑾和刘安的心里。
“你们想要造反吗?”
朱泰野的语气很平淡,但听在两人耳中,几乎比那惊雷还响,伏低身子大喊道:“臣不敢。”
“既非造反,为何领兵前来?”
“臣......臣等奉陛下之诏而来。”
“哪个陛下?”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两人浑身一抖,说不出话。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这四个字仿佛比天底下最难答的问题还难,过了许久,年纪大些的陶瑾才道:“自......自然是景泰陛下......”
“孤只听闻天下有正统,未曾听闻景泰。”朱泰野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如今陛下就在你等面前,你等领兵而来,其心可诛!”
两人身后的将领也听到了朱泰野的话,顿时一片吸气声响起,盖过了细雨声。
“臣......臣不敢!”陶瑾和刘安磕了一个头。
“一月余前,陛下携京师之精锐北伐瓦剌,不想兵律失御,乘舆被遮。然古今天下,何处无胜败之事?太祖岭北之战惨败而回,太宗皇帝亦几失陷于济南,祖宗如此,况陛下乎?”朱泰野的声音比寒风中逐渐加大的雨点还要冷酷:“土木之变后,皇太后命郕王暂居帝位,代领大统,乃为天下所计。而今日,孤奉天兆,逐瓦剌,迎陛下回京师入紫禁,亦是顺应民心天意。你二人也曾在陛下朝中为官,不思尽忠职守,却领兵而来,唯唯诺诺,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两人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正义凛然,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又反驳不得,一时僵住了当场。
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滴在了地上。
周围除了雨声,他们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朱泰野见气氛到了,继续道:“陛下就在此处,为何不参拜?”
两人跪在地上,快速地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了千万种情绪。
反正争来争去,皇帝都是他们朱家的,而且目前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一起磕了一个头,口中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骑在马上,不知是应该兴奋还是应该苦笑,只能一言不发。
朱泰野满意地点了点头,骑在马上看向他们身后的守军。
其他高级将领反应了过来,忙招呼所有人一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人的声音一齐响起,冲破了雨幕,响彻在北安门内的皇城中。
等他们的声音停下之后,雨势已经越来越大了。
朱阳锦摆摆手,拒绝了洛长流递过来的伞,将妹妹紧紧拥进怀中,给她头上披上一层外衣,看着朱泰野走到了紧闭的北安门前。
“陛下回京,尔等即刻开门!”
北安门纹丝不动,仿佛几万年以前就存在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朱泰野往后招了招手,火炮手推着大炮过来,将炮口对准了北安门的大门。
他自己则是骑着马,经过了朱祁镇,走到了朱阳锦身边:“伱又得数数了。”
朱阳锦虽被雨淋,但丝毫未觉得寒冷,反而全身发热,脸上也因为兴奋而涨的通红:“好!”
朱泰野点点头,摸了摸朱欣月的头,转过身去,朝着北安门道:“孤奉陛下令,三息之内,若不开门,炮轰北安门!”
“一!”在朱祁镇紧张的脸色中,朱阳锦那有些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北安门微微晃动,打开了一条细缝。
“二!”一个太监门缝中出现,口中大叫着什么,突如其来的闪电将他惊恐的脸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三!”朱泰野猛地挥下手,一直注意着他的火炮手立刻将塞在衣服里的干燥引线拉了出来,用火石点上。
轰!
炮声和雷声一同响起。
一颗炮弹从炮筒射出,十几斤的铁球在火药的加持下,以极快的速度打在了大门上面。
这次用的不是爆炸弹,因此大门没有爆炸,只是被打出一个大洞,铁球从洞里钻了出去,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紧接着,又是一声炮响。
第二颗、第三颗铁球相继射进北安门。
一时间烟尘四起,碎木乱飞。
最后一颗铁球正好射中了大门的顶部,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终于掉了下来。
朱阳锦看到了门里面那群太监和侍卫吓傻的表情。
门一开,朱泰野立刻吩咐戴根领着士兵冲了进去,卸下里面所有人的武器。
雨势越来越大,但并没有一个人敢躲雨。
面前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包括刘安和陶瑾在内的守军,全都面色苍白,一动都不敢动。
寒风刺骨,透体寒彻,他们却不敢说话,甚至连发抖都不敢。
骑在马上的几人也是一言不发,如同石雕。只有朱阳锦和朱欣月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披上了一件蓑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根从内走了出来,大声道:“将军!内宫太监和侍卫已经尽数就缚,紫禁城的最后一道大门玄武门紧闭,是否用火炮轰之?”
朱泰野沉默片刻摇摇头,看向朱祁镇:“陛下,接下来,就该你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