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在他刚就职的时候,有段时间他偶尔也会被指派过来给一些失势的宫妃诊治,但是那都是在西宫殿,东宫殿封存多年,京墨还真未曾踏足于此。
比起西宫殿,东宫殿的环境要更加萧条荒芜些,人烟罕至的,途经的许多路径上被杂草乱窜,不仔细些还真容易被绊倒。
身后的小医士虽然只来过一次,但是识路的本领倒是不差,即便是只往返一回,还是昏暗的情况下记路,也没有带错路,径直地就直奔墨辛的居所前来。
往日里,老师不苟言笑,级别之下,小医士同陆京墨的关系正如一般师生关系一样,对其十分尊敬,也不敢开玩笑活跃气氛之类的,二人便是这样严肃着一路过来。
小医士负责的被宫棍所罚的宫女,京墨并不打算插手,此行便依祺贵人所求,替她看顾下冷宫的友人,顺道看看让自己学生所烦扰,难以开口言明的究竟是为何事。
目的地并不算远,很快他们便到达了。
小医士手上除了药箱,还拎了守卫托付代拿的食盒,说是住在这里的人的早膳,守卫非特殊情况无召不得入内,但是时辰离早膳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了,人尚不来,估摸着是昨夜的事耽搁了,便拜托让帮着一同带来,也省的这里的主子多跑一趟,分量是两人的,显然是把伤患宫女的份也一并算上了。
小医士觉得是顺手的事,就没拒绝,直接应下。
故而此时,两手不得空闲,只能是京墨这位师长代为叩门了。
京墨上前一步,抬手拍击门上的铜环。
冰凉的金属撞击到厚重的门板上,在宁静的宅院里外发出清晰的声响。
三下过后,静耳细听的京墨留意到了里屋的动静,稍稍后撤,准备与里面的人会面。
随着步伐的靠近,大门后提锁开门的声响动荡起来。
“咿呀~”
门缝一个消瘦的身影徐徐隐现。
由于身高原因,京墨第一时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门后的人在门尚未完全打开之际,瞥到了门口站立着的熟悉的人影,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京墨?”
京墨闻声略微恍惚,还没等熟悉的声音对上了脑海中的人影,那门后的人却是反应过来后条件反射地要将大门关上,京墨本能地伸手卡住了门缝。
不可避免地被夹了个正着。
“啊!”正常的反应,京墨难以忍受地痛呼一声。
门后的人瞬间松劲开门,瞅着他的手指连连道歉。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哎呀,磕破了,你怎么能拿手挡呢,多危险啊……”门后的人絮絮叨叨个不停。
柔软又微寒的手握住了他被夹红的手翻来覆去观察,关门的心是真的,所以夹得很猛,京墨四根手指已经开始浮现青紫红的症状了。
“噗嗤。”
京墨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出来,明明手指痛得很,心却舒畅得不得了。
是她。
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只有她的声音,他无论如何,都可以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捕捉到。
干净清脆,语速不慢,音量不高,却能让人轻易听清,又不会觉得音高刺耳,温温和和的,跟唱歌一样好听。
“墨青。”没有问句,不是疑问,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让人熟悉的眼睛,他甚至不用遮挡住她的脸庞,就可以带入那个总是穿梭在患者人群中,戴着口罩笑眯眯平易近人说着话的女人的样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墨辛跟炸毛一样,撇下他的手,挡住自己的脸,否认三连。
京墨不自禁的笑,他想起一个寓言,叫掩耳盗铃。
加上这熟悉的三连口头禅,这下更确定了。
“你是。”
“我不是我不是。”墨辛坚持摇头。
“果然是墨青特使吗?!”小医士一副果然如此,期待已久的样子,兴奋地凑上来。
京墨想起他这学生,家族有相骨识人的传承,此前治疫中也是在下房帮过忙的,自是见过墨青特使的身影了。
“你知道?哦,所以让你纠结不语的便是此事啊。”京墨恍然。
小医士是个活泼的人,当即自豪地挺胸称道:“学生原是不敢确定的,太爷爷相骨的本事在学生这十不存一,学不到家,昨夜见了只是有点怀疑,想到老师您跟墨青特使相处较多,说不定能帮学生确认下,所以学生才……”说道这,他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拿眼睛在京墨跟墨辛之间骨碌转了个来回。
京墨跟小医士都两眼盯着墨辛,墨辛见状也就不好再自欺欺人了,尴尬地放下手来。
“咳咳,是什么是,那什么?你来做什么?”墨辛没再否认,也没有承认,直接反问京墨,主打只要我不承认就不算露馅。
其实事到如今,被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原先在下房防备习惯了,没戴口罩见到熟人,下意识的没安全感。
“是该我问你,你怎么回事?突然消失,你在此处,那……那青贵人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你……你是皇上的人了吗……”京墨说到后头越讲越小声,既困惑又茫然。
“哎这事说来话长,小医士这拿着的……”墨青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呢,恰巧饥饿的肚子使得灵敏的鼻子嗅到了食物的气息,一看,小医士拿着一食盒,正好给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的机会。
“哦哦哦,是宫门口的守卫大哥让帮着代拿的您的早膳,这守卫的心还挺不错的,还挺关心墨青特使您的。”小医士顺手就转手递给食盒归宿的主人。
“这太好了,我刚还想错过了早膳,今天得挨饿到大中午才能进食呢,小医士你帮了我大忙啊。”墨辛眼睛晶亮晶亮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没有没有,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还拎着药箱呢,小医士只能谦虚地虚着拱手。
“你来得正好,青桔已经醒了,昨夜半宿还真发起了低烧,好在你留了退烧药,效果很好,早上精神头看着挺不错的,你再瞅瞅有没有什么内伤或后遗症……”墨辛扯着小医士往屋里走,有意无意地忽略着一直欲言又止想插话的京墨大人。
小医士被迫挤身侧着从京墨身旁隔开墨辛进门,险些被门槛绊个踉跄。
墨辛带着小医士进屋,全程仿佛很忙碌地忙东忙西,一会给小医士挪椅子方便给青桔诊断,一会摆药箱递东西,一会给青桔按按被角,特忙啊……
耳朵跟眼角却偷偷地留意京墨。
京墨本来还挺郁闷着急的,跟着人后头吃灰,要不是步伐跟得紧,这屋门指不定得磕他脸上了。
他一个不说闻名天下的太医,至少也宫廷抢手的大太医,本人都站这了,你还尽找一个小医士做什么,但是看到墨辛比自己还慌乱瞎忙活的时候,突然就能气定神闲地抱手一边旁观了。
小医士很快就忙完了,青桔全程乖乖配合,就是眼神有点怪,看着他看着她目不转睛,而被看的她目不斜视仿若房间没他,这奇奇怪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但京墨大人的身份她也是知晓的,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她还是心知肚明的,便也装作聋的哑的,不瞎能吃瓜就成。
小医士内心也纳闷呐,这原先在下房共事时两人关系不是挺融洽的吗,经常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跟陌生人一样隔阂,也不是说现在不好不融洽,就是挺别扭的感觉。
虽然他也挺奇怪墨青特使怎么会变成冷宫的墨答应,但是这不妨碍他对墨青特使的敬重,这可是救了成百上千人的主儿,换算成功德,至少能一步登天吧。
叮嘱完青桔的护养事宜,小医士便沉默地站到一边,这下屋里安静的,只剩两个尴尬的大字在来回晃动。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犯不着拿我当透明人,这么怕我作甚?我又不吃人。”京墨挡在有几分送人意思的墨辛面前,低头看这个快把脖子缩到锁骨里头的鸵鸟,又好笑又无奈。
小医士很有眼力见地退出房门,但是又不远去,站在大开的门口挺直地守着,这距离能看得到人但又不会听见里头说的话。
青桔才恨自己不是个透明的,把被子一蒙,睡了。
也是,我这么怂做什么,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对着他有啥好心虚的,但就是莫名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恍然大悟的墨辛立刻挺直腰板,理智回笼,想到要询问的问题,这冷宫怎么也轮不到他堂堂一个院判出诊,这人来得蹊跷啊,突然见面,还被戳穿马甲,整了她个措手不及。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京墨松了口气,还愿意跟他说话就好。
“显而易见,跟他来的,还以为他遇到什么难题或罕见病人了,没想到……。”京墨示意了一眼门口的小医士,“也是正好有一朋友,呃,就是祺贵人,希望我给她认识的住在冷宫的一个人看诊,本来是打算见完阿元的病人就去问问那个墨答应的冷宫住所,谁知先碰上你了。”
“嗯?说到这,好巧啊,你姓墨,那位墨答应也姓墨,你们都是最近搬进冷宫的,最近入冷宫的也才一个人……这……这墨答应……不会是你吧……”京墨见到墨辛后发热的头脑这才转过弯来,惊觉这其中的关联。
可不就是我嘛哥,原来你才发现啊!
墨辛顿感京墨在医术之外的事,神经之大条,令人称奇,原来你不知道这是本答应的住所啊!没打听病人情况就来的呀?她还以为第一时间就暴露干净了呢。
“是我没错,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墨辛撑起灿烂的笑容,为自己马甲再次掉落鼓掌撒花,虽然这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