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安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张三丰所居的小院。
张三丰正在院中练拳。
俞岱岩、殷梨亭、莫声谷三人皆在旁观摩。
同样是练太极,张三丰所练招式跟那些三代弟子别无二致,只是他施展时韵味十足。
俞岱岩三人全神贯注的瞧着,竟没察觉到四人出现。
直到张三丰一套拳练完,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笑道:“莲舟、松溪、怀安,你们回来啦。”
连同宋远桥,四人齐齐向张三丰施礼。
张三丰微微点头,看向顾怀安道:“怀安,听说你武功大进。来,让我试试你功力。”
顾怀安道:“弟子不敢。”
张三丰笑道:“无妨。你用尽全力打我一掌试试。老头子还撑得住。”
顾怀安略一迟疑,俞岱岩道:“师祖如何吩咐,你便如何做就是。”
顾怀安道声“得罪了”,运起五成九阳真气,一掌拍在张三丰胸前。
张三丰纹丝未动,便连发丝胡须也未曾晃动。
张三丰摇摇头,道:“尽管出全力便是。”
顾怀安道:“是。”
言罢,他双脚一分,缓缓抬起双掌,运起全身劲力,吐气开声,再次一掌拍向张三丰右胸。
这一掌乃是他全力一掌,一掌出,掌风顿起。
俞莲舟等人见过他出手,不以为意。
宋远桥却是脸色微变。
俞岱岩等人回返武当时,言称顾怀安的武功已远胜于他,宋远桥只道俞岱岩是吹嘘弟子。
方才俞莲舟说他也远不及顾怀安,宋远桥也只道其是提携晚辈。
顾怀安第一掌击在张三丰身上时,他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直到现下顾怀安全力一掌击出,那强大的气势,他只在恩师张三丰身上感受过。
宋远桥这才知晓,俞莲舟等人并未夸大其词,倒是他宋远桥太过傲慢了。
顾怀安自是不知宋远桥心中所想。
他全力一掌拍出,眼见便要拍中张三丰右胸。
却见张三丰双脚紧紧定在地上不动,顾怀安掌力方到,他便已微微后仰。
待得顾怀安踏步上前之际,张三丰猛然直起身子,身体随之一震。
顾怀安只觉一股沛然之力反震而回,原本喷涌而出的九阳真气,竟于霎那间回转,便如同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掌打在自己身上!
他自己受了这一掌,顿时脸色陡变,如炮弹般倒射而出,人在空中,便已接连喷出几口鲜血。
直飞出三丈许撞塌了青砖院墙,又径直倒飞出丈许,这才在其全力控制下稳住身形。
只是他全力一掌委实太过恐怖,他虽强自稳住身形,却不自主的又吐了几口血。
武当六侠见张三丰陡然下此重手,不禁纷纷变色。
俞岱岩忙展开轻功,纵身来到顾怀安身边,伸手将其扶住。
莫声谷道:“师父,怀安虽有过错,稍稍惩戒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下此重手?”
张三丰抚须笑道:“为师自有道理。”
说着他看向被俞岱岩扶着走回的顾怀安,笑问:“怀安,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顾怀安道:“师祖是想让弟子莫要自满,须知天外有天的道理。”
张三丰笑着摇摇头,道:“错矣。”
顾怀安想起方才宋远桥的话,道:“师祖是惩戒弟子杀心太重?”
张三丰又摇摇头。
顾怀安道:“师祖是惩戒弟子行事莽撞,以致武当与明教结仇。”
张三丰轻叹一声道:“伱年纪轻轻武学修为已达到这般境界,实乃我平生仅见。只是你的心性,却未能跟武学修文匹配。”
顾怀安安静听着。
他心知张三丰绝不会无的放矢。
张三丰道:“我听岱岩说,尼莫谷中,你独对明教五散人的冷面先生、周颠、布袋和尚以及庄铮,过招时处处留手。”
顾怀安道:“弟子确不够杀伐果断。”
张三丰摇摇头,道:“你处处留手不取人性命,说明你心怀仁善。这也没什么不好。”
顾怀安道:“弟子惭愧,后来还是下了杀手。而且还杀了许多明教教众。”
张三丰道:“明知是敌非友,下手果决,这也很好。”
顾怀安不禁愕然。
殷梨亭亦不解道:“师父,既如此,你还惩戒怀安作甚?”
张三丰叹息道:“怀安,方才你想对我出掌吗?”
顾怀安道:“弟子不想。”
张三丰道:“何以后来又对我出掌了?”
顾怀安道:“师祖有命,弟子不敢不从。”
张三丰道:“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顾怀安一怔,继而若有所思。
张三丰道:“尼莫谷中,以你本心,本不欲下杀手。是静玄与岱岩主张下杀手,你方开始大开杀戒。”
说着他叹息一声,接着道:“便如方才,你本不欲对我出掌,可见我坚持,你便出掌了。”
“心怀仁善也好,杀伐果断也罢,均算不上错。”
“你错便错在毫无主见,常被旁人意志而左右。”
“如此心志不坚,若遇上邪派魅惑功夫,只怕霎时便会被人制住。”
顾怀安暗暗自省,顿时发现果真如张三丰所说。
他前世庸庸碌碌,性子有些怯懦,早已习惯了看别人脸色行事。
这一世他虽练成了盖世武功,却依旧没能改变这唯唯诺诺的本性。
以前他还不自知,此时经张三丰提醒,方才明悟。
张三丰续道:“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旁人谤我、赞我、毁我、誉我又有何干?”
顾怀安只觉张三丰的话如黄钟大吕般振聋发聩,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般扫清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正如张三丰所说,他虽练成了绝世武功,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
龙门镖局被灭门,他连面对都不敢,在心中找个借口便远走高飞。
遇见史火龙,只因想获得降龙十八掌,便低三下四曲意讨好。
尼莫谷中,他本不愿下杀手,只因静玄与俞岱岩几句话,唯恐落下冷漠无情的名头便大开杀戒。
种种情形均表明,他虽来到了倚天世界,练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绝世武功。
可内心之中,他依旧还是那个怯懦庸碌、优柔寡断的打工仔。
张三丰道:“心性的改变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你武功已颇有火候,以后便以修身养性为主。”
“这几年你便在山上多看些经史典籍,待心性成熟,再下山行走江湖也不迟。”
顾怀安道:“师祖,请允许弟子先行回临安一趟,待弟子为舅父与镖局长辈祭祀立碑后,定当回返武当安心修身养性。”
张三丰凝视顾怀安良久,笑道:“好。你能当面反对我的意见,如此也算迈出了一大步。去罢。”
顾怀安一躬身,道:“多谢师祖提点。”